正文 第6章 工程師大拇指案(2 / 3)

‘肯定不會的。’

‘那好,我來告訴你吧。您或許了解,漂白土是一種非常珍貴的礦產,在英國,隻發現了一兩處這種礦藏。’

‘是的,了解一些。’

‘前段時間,在距離雷丁不到16千米的地方,我買了一小塊地,這塊地非常小,結果我很幸運地發現,其中居然有一塊地裏蘊藏著漂白土礦床。可是,經過探查,我發現這隻不過是一個很小的礦床而已。而在它的兩邊,也就是我的鄰居的地裏,竟然連接著兩個比這大得多的礦床。此時,這些老實巴交的人們還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的地裏埋藏著貴同金礦的礦藏呢!很顯然,要是我能在這之前把那些土地買下來就好了。可不幸的是,我根本就沒有多餘的資金來購買這些土地了,於是我就把幾個朋友叫過來一起偷偷商量這件事。他建議我,可以先不要驚動人,先偷偷地把自己地裏的礦藏先開采了,等有了錢再去購買鄰居們的那些土地。如今我們已經著手進行了好幾天了,出於方便操作的目的,我們裝了一台水壓機。我前麵也已經告訴我您了,結果這台機器壞了,我們想得到您的幫助和指點,所以我們必須特別小心,要嚴守我們的秘密。而萬一有人知道我們來您這兒請過您這個水利工程師去過我們那兒的話,就很容易被傭人們懷疑。而秘密一旦被人說出去,那我們再沒有機會得到這些土地和實施我們的計劃了,這就是我要求您保守秘密,不能讓所有人知道您今晚去艾津的事情。我想,我應該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明白了吧!’

‘我已經聽懂了。’我說,‘不過有一點不是太懂,那就是,水壓機對你挖漂白土能起到什麼作用呢?就我所知道的情況來說,漂白土是需要跟從礦坑裏掏沙礫一樣挖出來的啊!’

‘啊!’他漫不經心地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辦法的,我們先把土碾壓成磚坯,再往外運,這樣就不會在搬運的時候泄露了它們的本來麵目,這些都是屬於細節問題而已。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您了,哈瑟利先生,您可以看出我們是多麼信任您!’一邊說他一邊站起身,‘好了,我們11點15分在艾津見。’

‘好的,我會準時赴約的。’

‘絕不能告訴任何人。’直到最後他還用懷疑的眼光盯了我半天,然後才伸出他那又冷又濕的手和我握了一下,便慌慌張張地走了。

後來,你們也可以想象得到,我一旦平靜下來再去綜合盤算這件事時,才發現我所接受的這個天外來單太讓人驚訝了。當然,一方麵我還是很興奮的,因為他給我的報酬是我自己開的價格的10倍,而且沒準兒還可以接到其他一些業務。另一方麵,我的顧客留給我的印象卻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我認為他僅憑對漂白土的解釋,讓我深夜前往,甚至他那麼擔心我會告訴別人,實在是個有點兒勉強的理由。無論如何,此時我都顧不上了,包括所有擔心和害怕也都放在一邊了。在飽飽地吃完晚餐以後,就乘車趕往帕丁頓,然後上了路,並嚴守與顧客的約定,沒有告訴任何人。

到了雷丁,我又要換車又要換車站。不過,很幸運的是,我坐上了開往艾津的最後一班火車。剛過11點鍾就到那個小站了。那個車站的燈光有點兒暗,而且我是唯一在那裏下車的乘客,站台上隻有一個提著燈籠正昏昏欲睡的搬運工人,此外空無一人。不過我剛走出站口檢票口,就看到了早上見過的那個人已經在路對麵的黑影處等著我了。他見到我沒說一句話,直接抓住了我的胳膊,催我趕緊上車,這是一輛早就敞開著車門在那兒等待的馬車。上車後,他把兩邊的窗簾拉上了,然後敲了敲馬車的木板,於是馬就開始飛奔起來。

“就一匹馬嗎?”福爾摩斯突然插了一句。“是的,就一匹。”

“您有沒有看到它是什麼顏色的?”

“看到了,在我上車時,順著燈光掃了一眼,是栗色的。”

“看上去有沒有精神?”

“噢,看上去很有精神,毛色非常光潤。”

“謝謝,真是不好意思,打斷了您的話。您的講述很有趣,請您繼續往下說吧!”

就這樣,我們出發了。馬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雖然萊桑德·斯塔克上校說過,距離他們那兒不到12千米,可是我根據行進的速度和所花的時間來看,肯定不止那麼近,應該有不到16千米的路程。一路上,他一直坐在我的旁邊,沒有說一句話。當我用眼角餘光往他看時,注意到他一直在滿心戒備地盯著我。那兒的鄉間小路好像有點兒坎坷,因為一路上搖來晃去的,大家很難坐穩當。我使勁往外看,想弄清楚我們所在的位置,可是窗戶上的玻璃屬於那種毛玻璃,隻能在偶爾經過有燈的地方時才能看到很模糊的亮光,其餘的什麼都不能看到。我努力地想打破這讓人尷尬的沉默,時不時地找幾句話說,可是上校總是用很簡短的話敷衍了事,所以也就不想再說什麼了。最後,馬車終於走得平穩了,開始在礫石路上行駛了,不久車就停了下來。萊桑德上校從馬車上跳下來,我緊隨其後。正走著,突然被他一把拉住了,一下子就進了已經敞開的大門裏,就像從馬車裏直接走進大廳一樣,弄得我都沒機會想看一下房子的全貌,而我剛邁進門檻,就聽我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響,門被重重地關上了,隨後就聽到了漸行漸遠的車輪聲。

房子裏一片漆黑,上校在黑暗中尋找火柴,一邊嘴裏嘟噥著什麼。就在這時,忽然從走廊的另一端開了一扇門。一下子有一道長長的金色亮光射向我們這邊。燈光越來越亮,漸漸地看到了一個女人,手裏正端著一盞燈,高高舉過頭頂,身子前傾審視著我們。我看得很清楚,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燈光映射在她那黑色的服裝上,根據反射的光,我能判斷出衣服的衣料是不錯的。她說的是外語,根據她的語氣來判斷,可能是在問他什麼話。但是讓她感到驚訝的是,我的同伴的回答很粗暴,所以,嚇得她差點兒沒拿住手裏的燈。斯塔克上校走到她身邊,附到她耳邊低語了幾句什麼,就把她生硬地推回到她剛才的出來的房間去了。接著他把剛才女人拿著的那盞燈朝我這邊提了過來。

‘可能需要請您在這房間裏稍等一小會兒。’他說著,把另一個房門打開了,這是一間陳設很簡單的小房間。在屋子中央,擺著一張圓桌,圓桌上零散地放著幾本德文書。門旁邊還有一架小風琴,斯塔克上校將燈放在這架琴頂上。‘我不會讓您等太長時間的。’說著,他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雖然不太懂德文,但是看著桌子上的書,還是能看懂其中有兩本是科學論文,其他是詩集。我慢慢踱到了窗口,想看一看鄉間的夜景,可是被一扇櫟木百葉窗遮住了。因為被關得太嚴實了,房間裏異常的寂靜,走廊裏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座舊鍾的滴嗒聲,除此之外,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一陣隱隱約約的不安的感覺開始籠罩在我的心頭,這些德國人到底是些什麼人?他們隱居在這個又窮又髒的地方幹什麼呢?這又是什麼地方?除了知道這裏距離艾津大概不到12千米,我連方向都弄不清楚。

就我所處的位置而言,雷丁這個地方應該不算太偏僻,或許在這附近有一些比較大的鎮。可是,這裏有點兒太靜了,根據這個推斷又應該屬於鄉下。我在房間裏來回地走著,一邊低聲哼唱著為自己壯壯膽,並突然想到,要不是為了掙那50畿尼,我肯定不會來的。

突然,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房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剛才的那個女人從開著的門縫裏出現在我眼前。在她身後,是黑暗的大廳,而屋內那盞燈上昏黃的燈光映照在她那熱切而美麗的麵龐上,我立刻就看出了她驚恐的神色,看到她的神色更讓我感到毛骨悚然。她抬起發抖的手,並豎起一根手指,暗示我不要說話,並用很快的語速跟我說了句不太標準的英語,然後就像一匹受驚的馬駒,飛快地回顧了一下身後的黑暗處。

‘假如換成是我,我肯定就逃跑了。’她說。看起來她是在努力克製住自己的緊張,想盡量保持平靜的語氣說話,‘假如換成是我,我肯定就逃跑了,選擇留下來是不會有什麼好處的。’

‘可是,夫人!’我說,‘我還沒有開始幹活呢,我得等到幫他們修理好機器才能走啊!’

根本沒有等的必要。’她接著說,‘您現在就可以從這扇門走出去,不會有人攔您的。’她見我微笑著搖搖頭,突然不再羞澀,又往前走了一步,兩手攥在一起。‘看在上帝的份上!’她低聲說:‘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不過我這個人生性就比較倔強,當在工作中遇到障礙時,反而會更加執著向前,我不能放棄那屬於我的50個畿尼,何況已經經曆了一趟疲憊的旅行,從種種跡象看,今晚將是一個不眠之夜。難道我就這樣讓一切都白付出了?我怎麼能臨陣脫逃呢?我怎麼能還沒領到我應得的報酬就偷偷溜走呢?依我看,反而感覺她可能有點兒偏執。所以,雖然她的神態讓我很震驚,但是心裏還是不願意承認我已經意識到的一切,所以,我的態度反而更堅定了,仍然表示不同意,向她示意,我要留在那裏。她剛想再次提出她的懇求,這時從樓上傳來了一聲很響的關門聲,然後就聽到了樓梯上傳來的一些人的腳步聲。她側耳聽了一會,雙手舉起,做了一個絕望的姿勢,就跟剛才出現時一樣,悄然匆匆地消失了。

萊桑德·斯塔克上校和一個身材矮胖的人很快地走了進來,這個胖子雙下巴的褶痕上長著栗鼠胡須,上校向跟我介紹了一下,他叫弗格森。

‘他是我的秘書兼經理。’上校說,‘順便說一下,我記得剛才我是關著門的,我怕你被穿堂風吹著。’

‘正好相反。’我說:‘我覺得房子裏很悶,就自己打開了門。’

他有點兒懷疑地看了我一眼。‘那好,我們還是盡快開始著手我們的工作吧!’他說,‘弗格森先生和我準備帶您去樓上檢查一下機器。’

‘我看,我還是把帽子戴上吧!’

‘噢,不用的,就在這棟房子裏麵。’

‘啊?你們難道是在房子裏挖漂白土嗎?’

‘不,不是的,這裏是我們壓磚坯的地方。不要緊的,我們隻是希望您給機器做一下檢查,並告訴我們是什麼問題就可以了。’

我們一起上了樓,上校手裏提著燈在前麵走,我和胖子在他後麵跟著。這座房子簡直像一座迷宮一樣,有無數的走廊、過道,還有狹窄的盤旋式樓梯、低矮的小門等,大概是因為經曆了幾代人的踐踏的緣故,每一道門檻幾乎都凹陷下去了。底層的地板沒有鋪地毯,所以也就沒有放過家具,牆上的灰泥都已經剝落,肮髒的汙漬上還在冒濕氣。我雖然擺出一副看似很不在意的樣子,不過心裏還一直記著那位夫人的警告。雖然我並沒有太在意她的話,但我還是注意觀察著我的兩位同伴。看起來弗格森比較不愛說話,不過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我還是能判斷出,他應該是一位英國人。

最後,萊桑德·斯塔克上校停在了一扇矮門前,他用鎖打開了門。進入門內,可以看見一個很小的方形房間,因為不能同時進去就讓弗格森在外麵守候,然後上校把我帶了進去。

‘我們現在實際上就在水壓機裏麵,萬一有人開動它的話,那我們可就不太妙了。這個小房間上麵的天花板其實就是下降活塞的終端,一旦落到這個金屬地板上,將會產生好幾噸的壓力。另外,外麵還有些小的橫向的水柱,裏麵的水受壓後就會按照您所知道的方式傳導和增加所受的壓力。機器可以運轉起來,不過就是運轉時不夠靈活,白白浪費了一小部分壓力。勞煩您檢查一下,然後把原因告訴我們。’

我從他手裏把燈接了過來,開始對這台機器進行全麵檢查,這台機器確實夠龐大的,因此產生的壓力也肯定是會很大的。可是,我剛走到外麵,壓下操縱杆,就傳來了颼颼的聲音。我立刻就知道了原因所在,這是因為機器裏出現了很小的裂縫,結果使得水能經由一個側活塞產生回流。我對這個部位進行了檢查,發現是傳動杆頭上的一個橡皮墊圈皺縮了,所以導致塞不住在其中來回移動的杆套,這就是壓力被浪費的原因。我把這一點情況告訴了我的同伴,他聽得很認真,也很仔細,還問我怎麼才能將它修好的問題。我詳細地解答了他們的疑問之後,又回到了機器的主室內。出於好奇,我仔細地看了看這個小房間,一眼看去,馬上就明白了,所謂的漂白土的事情簡直就是瞎編出來的。因為這麼大的機器不可能隻是為這個目的設計的,如果是那樣簡直太不恰當了,那將成為一個很可笑的事情。房屋四周的牆壁全是木板做的,相反,地板卻是由一個大鐵槽構成的。我在查看它的時候,突然發現地板上堆積了一層滿滿的金屬碎屑,我剛要彎下腰去用手指扣一下,想看看究竟,突然聽到一聲德式的低呼聲,隨即就看到了上校正看著我的那張死灰色的臉。

‘你在那兒幹什麼?’他問道。

因為發覺自己受了他的騙,知道所謂那些故事都是他精心編造出來的,所以我當時是很生氣的。‘我正在欣賞您的漂白土。’我說,‘如果我能了解這台機器的真正用途,我想我不是還能給你一些其他更有用的建議嗎?’

但是話未落音,我就馬上後悔了,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他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邪惡的眼神立刻從他那雙灰色的眼睛裏射出來。

‘好極了!’他說,‘我會讓你了解這機器的所有情況的!’他後退了一步,猛然“砰”地一聲把小門關上了,並轉動了一下插在鎖孔裏的鑰匙。我飛快地衝向那扇門,用勁兒拉門把手,可是因為這門關得太嚴實了,無論我怎樣踢打都無濟於事。

‘嗨!’我厲聲叫道,‘嗨,上校!讓我出去!’

這時,突然從寂靜中傳來一種聲音,我側耳聽去,不禁更加著急了,心都要跳出來。那正是由於水管漏水發出的颼颼聲。原來,他竟然開動了機器。此時那盞燈還在地板上,正是我在檢查鐵槽時放在那裏的。在燈光照耀下,我發現黑黑的房頂正緩慢地向我壓下來。我是最清楚那個壓力的了,它足以在1分鍾內將我碾成肉餅。我發出強烈的呼喊,拚命用身體撞門,用手指摳門鎖。我向上校哀告,請求他放我出去,可是殘酷的杠杆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的呼喊完全被它掩蓋了。房頂離我的頭隻有一兩英尺了,我隻需把手舉起來就能夠著那堅硬粗糙的表麵。這時候我心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一個人死亡時,他的痛苦往往取決於他死前保持的姿勢。要是我保持趴著的姿勢,那麼所有壓力就會落在脊椎骨上。想到自己的骨頭被壓斷時發出的可怕的劈啪聲,我不禁全身發抖。或許換個姿勢情況會好一些,但是我敢那樣嗎?仰躺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團嚇人的黑影顫顫巍巍地把我壓死?我快要直不起腰了。這時我突然看見了一件東西,它讓我在絕望中又產生了一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