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驚變(1 / 3)

剛才桂延風與眾人的對話,袁文軒句句聽在耳裏。他此時下得車來,在桂延風身側立定,環視四周,隻見天地皆白,群山低遠,黃河之上風卷雪湧,茫茫無際,想起這次驚天巨變,心裏陣陣酸楚上湧。

“宣宗無道,寵信宦官田令孜。袁氏神算雖妙絕長安,朝野聞名,田令孜那等齷齪小人居然也來求卦,我袁文軒堂堂七尺男兒豈能為這等無恥小人起課?不料這廝遭拒後懷恨在心,伺機陷害,借‘推背圖’之名將我誣為反賊,一夕之間,全家老少悉被拿去,斬殺幹淨。若不是義兄桂延風聞訊來救,憑一身驚天動地的武功帶自己殺出長安城,袁某也早為刀下亡魂了!”

“課卦旨在趨吉避凶,卻不能行逆天之事,否則當日滅門之禍焉能發生?可是既不能力挽狂瀾,化危機於無形,要這神卦的虛名何用?還不如活個糊塗!”袁文軒一念及此,臉上一陣青白。

“在逃出長安時自己曾課得一卦,此次大禍生機乃在開封。袁某開始以為是開封故友能夠容我,不料往來傳書遭敵人利用,引我二人自投羅網。我二人經山西,繞太行,二十多天經曆生死百餘戰,方到得這柳園渡口,這開封城卻是萬萬進不得了。否則隻會白白害了故友和義兄的性命,那真是百死莫贖。”一念及此,袁文軒舉目南望,漫漫風雪中,開封府城郭在天際若隱若現,如同猛獸長蛇,待人而食,心中不由一寒。

“義兄二十天來死戰百餘場,與群魔鬥智鬥勇,自出長安以來就沒合過眼,這樣如何是好?!眼看義兄為我油盡燈枯,袁某又有何麵目存於這天地之間?!現在唐三魄雖退,田令孜豈會善罷甘休,定有好手前來。醉和尚敵友未明,天劍地刀和鬼黴道長並非善類,倒是這姓黃的年輕人一臉正氣,而且與醉和尚似是有緣,身邊四人身手不弱,看來卦像應在此人身上了。”

袁文軒心思電轉,胸中有了計較,向酒和尚一揖道:“酒大師名垂天下,文軒早有仰慕之心,可惜之前緣慳一麵。今日相逢,我為大師備下一份薄禮,不知能否笑納?”

酒和尚怔了一怔,手拈短須嗬嗬笑道:“妙呀。袁施主真是有心,老衲先行謝過了。不過老衲乃是方外之人,素來不喜塵世黃白之物,若是美酒佳釀,那可是叫人開心得很。”

袁文軒哈哈笑道:“文軒豈敢用塵俗之物考較大師的清修。大師乃世外高人,於萬千紅塵中煉心數十載,仍能保持赤子本色,日後必能臻於佛道的無上境界。隻是文軒這份禮有些奇特,它既非活物,亦非死物;非金非銀,非玉非石;非能食之物,非可飲之品,天地間隻此一件。有了它,能解百變世態,可悉萬化人心,於大師修佛或當有益。卻不知大師敢收不敢收?”

此言一出,眾人好奇之心大起,心想那袁文軒學究天人,身負“天下第一卦”之盛名。十年前,崇尚道家、喜歡流連教坊的武宗李炎一日偷偷拋下朝政微服出宮,混跡市井達十數天之久,百官遍尋不見,群臣失色。當時的宰相李德裕、權宦仇士良聯名向皇後保薦了袁文軒,請他課算帝蹤。要知李、仇二人素來不合,這次居然能同薦一人,若非驚世之才不足如此。袁文軒果真不負眾望,不到一天功夫便推算出武宗的確切方位,名噪朝野。找人尚且如此之準,尋物豈不更是手到擒來!大唐皇朝天地廣闊,山川秀美,物華天寶不盡其數,依袁文軒的卦算本事,尋個千兒八百件寶物還不是一等一的易事?酒和尚雖是方外之人,但世間奇珍何止千萬種,能讓和尚起嗔心的寶貝,誰敢說沒有?眾人一念及此,隻盼袁文軒早早拿出寶貝來,好一睹為快,更有不少人大起貪婪之心,眼中凶光閃爍。

酒和尚也是心下大奇,舉掌施禮道:“世上真有如此寶物?還望施主垂憐,望乞一見,今日施主一席話雖令老衲再起嗔念,於老衲今後的修行卻是有了大功德。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桂延風心是也是一奇,暗忖此番接連血戰,從京城一路逃亡至此,哪裏帶有什麼寶物,便是行李也沒幾件了,唯一能入酒和尚法眼的,怕不就是我這“白雲黑土雙龍禦”的馬車了。若是平日,這馬車送給和尚倒也沒什麼,但眼下二弟尚在逃難途中,這等日行千裏的好腳力對二弟大有用處,說什麼也不能送出的。罷了,一會兒我豁出臉麵去也要阻止。

袁文軒拱手還了一禮後,側過頭去對桂延風耳語了幾句,然後雙手指麵道:“我給大師的禮物就在這裏,大師請看。”

眾人都是一呆,將袁文軒全身上下細細看了一遍,見他文士衫倒是幹淨、平整,可哪裏有剛才提及的異寶。

袁文軒見到眾人神態各異,微微一笑,使勁眨了眨眼睛,雙手做捧桃狀:“大師,我的一雙眼珠就是要給你的禮物。”

眾人一愣,大失所望,心道這袁文軒在打什麼主意,酒和尚要你的眼珠做什麼,就算真要,桂延風豈是好惹的。眾人暗自看向桂延風,見他嘴唇在輕輕嚅動,臉上一片肅然,不知在嘀咕什麼。

袁文軒見酒和尚眉頭時高時低,臉上了陰晴不定,心中了然,輕輕喚了聲:“大師……”

桂延風這時突然大聲道:“賢弟,你莫是發燒說糊話了,哪有送人眼珠子的。某家二弟的糊話可千萬當不得真。”這後一句桂延風卻是向酒和尚說的。

酒和尚卻是一撫花白短須眯著眼笑道:“袁施主,你才傾天下,若是少了這對眼珠,豈不是成了廢人一個?”

袁文軒用手摸了一摸心口,沉聲正色道:“無妨,我即使沒有眼珠,這裏也能看得清東西,而且看得更清更明。有些時候,眼裏看到的才是幻象,才是讓人行差踏錯的本源。”

酒和尚愣了一愣,默然半晌,恍有所悟,雙手合什施了一禮:“紅塵煉心數十載,不若施主此番晨鍾之音。今日前來,本是為了還東島朱奎的昔日恩情,現在看來老衲已然著了相。罷了,罷了!施主好機鋒,老衲受教了!”轉身袍袖揚起,黃剛的那隻冰碗盤旋而出,倒扣在桌上的酒壇上。酒和尚向黃剛掌禮道:“老衲告辭了,以後請小施主飲酒。這壇回腸香施主既送與老衲,可不能暴殄天物。”一招手,酒壇連著冰碗攸地飛入酒和尚懷中,大笑聲中,酒和尚已然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