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遠沉默的羊角號(2 / 3)

和鄉村其他藝人一樣,劁豬匠也需跟師學藝。周祖璋跟師學了四年。剛出師,去做藝(現在應該叫“行醫”),被人抓去當兵,直到解放後回來。

為什麼要學這麼長時間?因為看起來簡單的劁豬其實也並不簡單。它需要好的手感。

劁豬的工具就是一把劁刀。大約五寸長,外形像槍尖,刀尖是菱形的,兩邊開刃。另外就是一根針,作縫合用。一般劁雌豬,需要縫合。

豬有雌雄二種,劁法也不一樣。鴨豬,劁起來比較簡單,隻要把睾丸取出來就行了,而雌豬,就比較難了。劁豬匠要在豬的三叉骨(豬後腿前麵的肚子一帶)那個地方開一個口子,口子不能大,能塞進一根指頭,然後,將食指伸進去,把花腸子(卵巢)摳出來,然後縫合。

關鍵在於劁豬匠能不能選準開口的部位,能不能在紛紛亂亂糾纏在一起的腸子中準確而快速地摸到卵巢(俗稱兒腸子),因此,這就有些技術含量了。因為這個部位,有大腸有小腸也有兒腸,而且是不可能用眼看的,全憑手——更準確地說,是一根手指頭的感覺。因此,劁豬匠們總結出了這樣的經驗:

“陰手進,陽手出,下下兒(每一次)不離三叉骨;大腸冷、小腸熱,花腸子硬得像鋼鐵。”

作為動物軀體內的器官,部位和形狀大體是相同的,但世界上沒有絕對相同的兩匹樹葉,就是說,劁豬匠遇到的每一個豬都不可能是完全相同的。因此這就需要長期的實踐,積累經驗,練出較好的手感。

有經驗的劁豬匠還能從豬仔的叫聲中去感覺。當手觸到豬仔的兒腸時,豬的喊聲會發生變異。音色(劁豬匠們稱“腔板兒”)比先前更加尖厲,音調突然間提到最高,直到再叫喊不出來的地步。

劁豬匠除了劁豬,還要劁其他的家養動物,譬如牛、羊、雞、狗等等。

“劁”在過去是劁豬匠的主要職能,現在有一些變化,還要給牲畜治病,防疫等等。因此,一個合格的獸醫,假如不從專門的學校出來,像早年那樣拜師學藝的話,就需要學習兩到三年。

豬是農家的一件大宗商品,許多農戶,一年四季,幾乎就靠喂豬掙得一筆較大的收入。在商品經濟不發達的時代,農家靠養雞賣雞蛋來換煤油照明,而要添置新衣裳,或做別的什麼事情,就依賴於賣豬。豬也是農家最主要的肉食來源,最好的“油水”。鄉村人家,一般不吃別的肉食,隻吃豬肉,而豬肉也不能到集市上去買新鮮的,隻能吃臘肉。往往,一頭豬,是農家一年的葷菜,一年的“油水”。因此,農家是十分看重自家的豬的。那麼,要把豬養好,養得肥壯,劁豬就是必不可少的。

劁豬匠自然深諳農家的心裏,因而每當他把“東西”從豬仔身上拿下來以後,就會用力往上拋,口裏念道:

“甩上屋,三百六!”

“甩上天,長一千!”

這相當於一個祝願吧。這時東家就會笑盈盈地,邊舀水劁豬匠洗手,邊說一些感謝的話。

許多劁豬匠還有一個習慣動作:就是將刀口縫合後,往刀口處吐一口唾沫。

為什麼吐?他們認為劁豬匠口裏的唾沫是消炎生肌的藥,可以使傷口愈合更快。

鄉村有一句俗話:“人畜一般”。是說人和動物都是一樣的生命,人應該對動物有憐憫之心。這當然是對的。但從劁豬這事上看,人和畜還不能“一般”。你說,人要這樣搗鼓還有命在嗎?刀是一把用了幾代人的刀,而且手術前也沒消毒、也沒給豬服什麼抗生素、打個消炎針什麼的,就是這麼一泡唾沫。

這不能不讓人驚歎動物的免疫能力和生存本能。

但不是說劁豬就不會有什麼後顧之憂。劁豬匠最害怕的是止不住血。止不住血,東家就會去找劁獵匠,劁豬匠要來檢查,看看是內流還是外流。外流,就打止血針,吃止血藥,內流,就不好怎麼處置了。這時,他們會找一些理由來說服東家。他們說,這豬是“雪花腸”,碰不得。或者說,這是哪個人“掰精”了,“抽海”(一種讓動物血流不止的巫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