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月份回到老家,終於打聽到村裏還有一個石匠。於是租了一輛摩的去了。
當然,在此之前,我曾經搜尋過那些我熟稔的石碓、石碾、石磨等等,可是已不能如願。現在保存得比較完好的是人們甩在屋前屋後的手磨。而石碓和碾槽、碾盤已難覓蹤跡了。
鄉村石匠主要就是打製石磨、石碾、石碓、石滾。脫粒機、打米機、粉碎機、幹濕磨的出現和普及,石滾、石磨、石碓、石碾已不再為人所用,因此,在我去找石匠的時候,心裏想著,他,可能是末代石匠了,或者說是最後的石匠了。
他叫鄭光華,我問他現在還打石頭嗎?他說打。我問打什麼,他說主要是打碑,有時候,也給人家打一打建房的水腳石。
打碑,已經是石匠最主要的業務了。這是不是石匠最後的挽歌,是一種無奈的謝幕?
鄭光華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學石匠的。那時他14歲,他學石匠的動機很簡單,“天幹餓不死手藝人”。因為他們一家五兄弟,家大口闊,生活很困難。他想吃飽飯。
相比其他的手藝人,石匠是比較辛苦的。因為他們的作業點常在野外,同種田種地一樣,要受風霜雨雪之苦,而且,還需要足夠的勞力和悟性。所以,一般的人,不願意學石匠。
但鄭光華卻鐵了心要學。他想石匠這門手藝,雖然辛苦,但畢竟比種田的收入高,還且也不會失業。於是,他裝了“盒”(一種長約兩尺寬一尺的長方形木盤,用以放置禮品,禮品一般以煙、酒、糖、麵條、豬腿、雞蛋等,廣泛用於拜師、謝師、求親等),在盒裏放了一套衣裳。
首先就是學劈石頭。因為石匠要打製器具,首先要有材料,這跟別的藝人也不一樣。別的藝人,材料都是東家自備的,而石匠要自己去取料。因為,隻有石匠才能辨認哪種石頭可以打門檻,哪樣的石頭能打磨。這是一方石山,上麵長滿了荊棘。他們先要把荊棘除掉,然後仔細地辨認石頭,是青石,還是老娃石、掉灰石、響班琴(這些都是石匠稱呼的石頭名稱,不知它們究竟是怎樣的石頭),如果正是他們需要的那種石頭,就開始取料。
口訣是這樣:“掏三鑽,打穴眼(an)”。即,先用鑽子打眼,約一尺遠一個,把眼打好後,把鐵鍥子打進去,然後用力敲打鐵鍥子,讓鐵鍥子把石頭“脹”開。
取石頭,行話叫做“發青山”。如果是建房取大門料,還要先看看日期,擇吉日。
和所有手工藝人一樣,石匠帶徒,一開始師傅不會教你做什麼東西,而是熟悉規矩,幹雜活,等幹到一定程度了,才讓你摸家夥,教你使用工具。
石匠的工具主要有:墨鬥、曲尺、五尺、龍骨(裝置鑽頭的套子)、錘子、鋼釺、扁鑽、小釺子。
墨鬥是一種丈量工具,由一個墨盒和一個小轉輪組成。墨盒裏麵裝有棉花之類的填充物,讓墨汁浸透,轉輪上繞著很長的線,線從墨鬥中拉出,自然就粘了墨汁在上麵。這樣,要取材料或將材料取直時,就彈線。將兩點固定,把線繃起,然後彈下來,一條又直又細的墨線就落在石頭上了。因為石頭有時候是黑色的,因此,石匠的墨鬥,常常用紅色的印油。
曲尺和五尺也是丈量工具,它們更多地用於打製器物的時候,上麵有精準的刻度。曲尺的作用是量角,要把方形的器物打周正,必須保證角是直角。而五尺是石匠用得最多的計量工具。相傳是祖師爺魯班所傳。傳說它可以避邪。走夜路,隻要帶上五尺,火焰很高,神鬼也要避讓。
石匠最多的工具是鑽頭和鐵鍥子。它們有很多型號,打製不同的器物或在不同的時間裏選用。而小釺子就是雕刀,主要用於在石上雕刻。
石匠的工具並不複雜,但用起來卻很費力,因為它的對象是笨重而堅硬的石頭。所以,沒有摸過鑽子的人,一開始,鑽子上去是鑽不動石頭的(他們的說法叫“不巴”),隻有將鑽子的角度,錘子的力度協調合適以後,鑽子才可以按人的意誌工作。
鄭光華學取石料,學了一陣。很辛苦。可是,為了學到真藝,晚上,他不休息,給師傅家裏推磨。師傅覺得他能吃苦,愛鑽研,教得很認真了。
開始叫他打門墩(放置於石門檻兩頭,用於固定門檻和大門樞紐的物件),鄭光華好像懂了,抄起家夥打起來。師傅也沒怎麼管。打好一看,完了,打的“順風”(門墩像鞋一樣,左右各一,開口不同。“順風”就是沒分左右)。師傅氣得撾了他兩耳光。
石匠的手抽在人的臉上,可想力量是不會小的。鄭學華兩眼直冒金星,想哭。可是怪誰呢。怪自己呀。自己怎麼就不知道門墩是一左一右呢?
這回算是吸取教訓了。
石匠除了打磨、石滾、碾子、門檻以外,還有一項業務是鑽磨(當地上也稱為“蠶磨”),為什麼要鑽?一是石磨用過一段時間以後,磨齒齬了,石匠要通過鑽、剔等方法,將磨齒打銳利。二是新磨不合適,上麵的磨盤與下麵的磨盤不能咬合,不能推東西,或者東西推不爛,或者推起來特重。這都要請石匠來鑽磨了。
這是在東家家裏進行的。一般而言,東家要為石匠準備豐盛的飯食。所以這是石匠最輕鬆最喜歡的事情。在缺糧吃的時候,有人供吃喝,有工錢,而且又不需要掄大錘。這就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