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手藝人生存狀態素描之六:石匠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廣大的農村,穀仍是用石滾碾下來的,米是用石碓舂出來的,麵粉是用石磨磨出來的。石滾、石碾、石磨、石碓……不知道出現於何時,但可以想象,它們陪伴人類走過了十分漫長的歲月。
石滾是用來脫粒的。稻穀、麥子、豌豆、葫豆等等作物,就是靠石滾的碾壓,籽實才能從禾杆上掉下來,成為糧食。石滾有兩種:一種是布條滾,大約兩尺長,一頭稍粗一頭稍細、中間鑽有圓孔。另一種是組合滾,由三個厚約五六寸的石餅組合起來,中間亦有圓孔,用木棍穿連起來。
打穀是石滾最主要的用途。一般是這樣:人們將從田間背回來的稻子均勻地鋪開在稻場(院壩,鄂西一帶稱作稻場)上,曬到太陽偏西,禾杆枯焦,這時就把牛牽出來,把石滾套上去,讓石滾從裏到外一圈圈碾壓。
石滾在碾壓時,相互碰撞,發出砰隆砰隆的聲音,稻場上也立刻飄出一種裹著青草味的穀香。石滾碾壓一遍。大人們便用楊杈(一種“人”字形的木質工具)把碾壓過的稻草翻過來,這時稻場上已落了厚厚一層穀了。
打場一般都在太陽下山之後,往往會持續到夜間。這時月亮升了起來,照著拉著石滾的牛和翻動著稻草的人們。這時候,人和牛以及影子活躍在山村的院壩上,組成一幅充滿喜悅和恬靜的山村豐收圖。而我們,常常會在石滾轉過去的時候,大膽而恣意在稻草上追逐、打滾、蹦跳,揮灑著山娃子們快活無拘的野性。
石磨,有大磨和小磨(手磨)兩種。大磨與北方的磨略有不同。北方的大磨,磨盤上是一個石滾,利用石滾在磨盤上碾壓,而把要磨的東西碾碎;南方的大磨,是兩塊磨盤,磨盤的一麵有密集的磨齒。兩塊磨盤扣在一起,上麵一塊中間有一圓孔(俗稱磨眼an),糧食從此進入磨中。磨盤的兩個方向上裝有木樁(磨手),以便和動力聯結(馬、牛和大磨聯結的那些的工具叫做“套”,人一般用扁擔、或一種專門磨杠。這算是大磨的附屬設施吧)。大磨一般用來磨小麥、玉米,以馬、牛或人拉動上麵的磨盤。大磨的直徑一般在兩尺左右,因為要有馬、牛或人轉動的空間,因而一般擺在專門的房裏。這間房被稱為磨房。
大磨一般是大戶人家的,一般是需要較多的麥麵和苞穀麵的時候(如過節,過事)。一般農家,隻有手磨,必不可少。
推大磨,需要趕磨。所謂趕磨,就是驅趕拉磨的牛、馬,或者為它們驅趕那些死皮賴臉追逐著它們的蚊子。趕磨者一般由小孩子來充當,他們手中拿著一匹捶軟的棕葉,在牛和馬的身後亦步亦趨,時不時往牛和馬的屁股後麵揮一下。
磨麵時一般是一邊磨,一邊篩。馬蹄得得幾聲響,磨一轉動,一股新麥的香味頓時彌漫起來,雪白的麵粉像雪一樣一片片貼著磨盤落到幹淨的磨板上,眨眼間整個磨盤下麵就出現一道雪白的線,再推幾轉,麵粉一點點增多,慢慢地變成那種像落滿了積雪的山峰。這時,頭上包著毛巾的母親或者姐姐就會用撮瓢把麵粉撮起來,端到擺在磨房角落裏的一隻大腰盆前麵,倒在事先準備好的絡篩裏。她們搖動絡篩,精細的粉末便落入盆底。
我就趕過許多次磨。現在想起來,它似乎蘊含了某種特定的意味。
小磨的用途更廣泛,除了磨苞穀、小麥,還用來“推漿”:譬如磨黃豆打豆腐、磨玉米漿做漿粑粑,磨玉米漿熬糖,梭(剝)穀殼、蕎麥殼等等。
小磨的體積小,也是上下兩塊磨盤,它放在一個長方形的木架上,人站在一邊,用磨抓子(一種“丁”字形的木質工具,它一頭放在磨手子裏,另一頭被推磨者抓在手裏)推動磨盤。一邊有人坐著,往磨眼裏添加要磨的東西(喂磨)。
推手磨需要一定的體力。想一想,我大約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就能推手磨了。我記得母親不斷地要我歇一會兒,歇一會兒。而我,當時卻以自己能推動手磨為驕傲。或許我在顯示我的勞力不錯。
印象最深的是舂米。大約是過年前吧。姐姐們把穀子用手磨“梭”(將穀殼剝離)了,就大袋小袋的背著去舂。碓是這麼一個東西:一個碗形的碓窩埋在地麵以下,一根木梁上綁上一個石柱(俗稱碓腦殼),木梁下麵有一個支點,人站在碓窩的另一端,踏動木梁,讓碓腦殼翹起,落下,翹起,落下……把米舂“熟”(從手磨裏梭出來的米粒,表麵不白,不易煮。經過碓舂之後,米變得雪白,透亮)。
可能是要過年的緣故吧,我們去舂米的時候,那裏等候了很多人。她們(一般是婦女和小孩)在那裏說笑。自然就開始了一種勞動的協作。不管是誰的米,都會幫忙踏動木梁。看起來,碓腦殼像一隻啄米的雞……
石器是人類開始時最主要的工具,考古學家從石斧的刃口上判別人類生存的時代。它是人類社會文明程度的一種標誌。換一句話說,人類的進步進化,是從利用石器開始的。
直到從石頭裏麵煉出銅、煉出鐵,人類才開始進入另一個時代,有了另一種文明。從而,以用從石頭中提煉出來的鐵器,開始了對石頭的雕鑿,和土地的征服,開始讓人類的生活變得輕鬆和精致起來……
石器伴隨人類行走了幾千年上萬年,作為生產工具和生活工具的石器現在卻越來越稀少。而以製作石器為生的石匠也已幾近全部退出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