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閑坐說玄宗(3 / 3)

化銅應該說是打銅的第一道工序。這裏的關鍵是兌鋅。兌鋅多少要看東家提供的銅是什麼樣的銅,是紫銅、還是黃銅、白銅,而同是某一種銅製成的器皿,其配比也不一樣,因而化銅時兌鋅的份量也就不一樣。如有一種銅錢,當50的和當20的就不一樣。因而這全靠銅匠的經驗。化銅的第二個難題是加鋅。我們已經知道加鋅會被認為是摻假,而一摻假,東家就不會信任了,在一個山村,假如有人認為你摻假,那你這活就做不下去了。而有的東家為了防止銅匠“摻假”,會在化銅的時候,一直守在爐子邊上。這時要成功地把鋅兌進去,就要費一些腦筋。“老板,能不能幫我倒一杯茶去!”他這樣說。山裏的人畢竟是純樸的,匠人給自己做藝,能不倒杯茶嗎?於是倒茶去了,這時銅匠迅速地把放在風箱的小屜裏的鋅拿出來,丟進化銅罐了。

打銅賺錢,賺就賺在鋅上。鋅的價格隻有銅的一半。但如果鋅兌多了,打製銅器的時候,銅就會裂口,這樣就很難把東西打好了。偏多,打出來的銅器帶紅色。

化銅還有一個火候問題。要看到罐子裏都放亮了,看到渣子在裏麵旋轉。其實,這可能就是沸點吧。

銅化好了,倒進一個模具中冷卻。然後按照需要開始正式打製。如打耳鍋,就將銅冷卻成一個圓餅形狀,然後用琢(方言念zhua)錘(一種丁字形的鐵錘,形似挖地的鎬)打製,一點一點地展開。慢慢打製出一種形狀。

嶽魁剛說,他們會打的銅器主要有:炊壺、酒壺、鑼、嗩喇、缽(一種響器)、各式煙袋、耳鍋、湯匙、麵盆等等。在這些銅質器具中,最難打的是嗩呐。嗩呐的喇叭口,要有弧度,弧度要合適,否則,吹不出聲音。這是其一。其二,嗩呐要美觀,讓人從外麵看不到焊接點,就要在銅管裏麵焊接管縫。銅匠焊接(俗稱燒焊)和鐵匠不一樣,因為爐子的位置相當低,爐麵離地麵隻有二十公分高,而焊接的時候,銅管要放在爐裏燒著,這時,人就要趴在地麵上,頭側睡在地麵上,手裏的焊接原料才能伸進銅管裏去。

銅匠常年遠走他鄉,有時半年,有時一年回家一次,因此,銅匠們十分喜歡在作業的地方認“幹爹”、“幹娘”“幹女兒”、“幹兒子”。一旦有了這層關係,陌生的他與他們之間便有了某種親緣關係。他們就有了一個在異地他鄉的落腳之處。他們便把沉重的配料鋅放在那裏。而在一時找不到活做的時候,也就落在那裏吃住。

有些銅匠時間住久後,與他們有了感情。因此,對於銅匠,便有這樣的俗言口碑:“十個銅匠九個嫖,一個不嫖是個苕。”(後來,汽車和公路出現後,人們把這一說法張冠李戴到司機頭上)這種說法,隻不過是對銅匠“好色”的誇張,與實際的情形大相徑庭。但從這裏,我們也可以品味出打銅的艱辛,以及銅匠特殊的生存智慧。

嶽魁剛談到這裏的時候,我問他是不是這樣,他抿嘴而笑,停了一下,說了一句:“我師傅倒是這樣。”他接著說,他師傅有一個相好,那個相好的男人在學校裏做飯。師傅就一直歇(下榻)在她家裏。那個相好,對他師傅相當好。師傅把自己的孩子帶過去,相好幫著照看。有時候,他們這些徒弟一時找不著事做,也到師傅的相好那裏去蹭飯吃。師傅的相好竟然樂顛顛地。

現在回憶起這些事來,他們臉上有一種慶幸或者說甜蜜的感覺。畢竟這一切都是打銅帶來的呀!

九十年代,他們的生意漸漸少了。原因主是要鋁製品的普及,再就是銅的金貴,銅價漲了好幾倍。過去4塊錢一斤,現在漲到20多塊,如說一隻銅臉盆,現在單銅錢要150元左右,工錢要200元,就是350元。而一隻塑料麵盆隻有幾塊錢,搪瓷麵盆也隻要幾十元。因此,人們便不怎麼打銅了。

沒有人請他們打銅了,嶽魁剛他們隻好回到村上種地了。雖然他們明知道時代向前行進,他們從事的這個職業也會越來越落寞,但他們卻沒有把風箱,砧子這些工具,這些幫他們掙來了磚預結構樓房、這個幫他們掙來媳婦、幫他們成家,給他們生存和快樂的“朋友”(衣缽)丟棄掉。他們把它束之高樓,像某個榮譽一樣珍藏著。

銅匠這個職業也幾乎消失了。現在,我們再也看不到那些閃動在農家的熊熊爐火,聽到那些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而農家的餐桌上,火塘裏,也鮮見那種銅質的充滿富貴氣和精致生活味道的金黃器皿。

——那好像是一個夢。

2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