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搖曳的爐火(3 / 3)

鄉人們怕麻煩,不再去鐵匠鋪去打鐵,而是去供銷社買一些鐵質農具了。

鐵匠的生意漸漸冷清下來。

我們家住的上倉那一片(大約有十幾個自然村,一度時間曾做過公社),原來少說有十幾個鐵匠,可現在隻一至二個了。一位名叫唐家明的鐵匠就住在河下一個叫做溫泉池的地方,我去了兩次,沒有見到他。他老婆朱永林說,他出坡去了。因為天道(天氣)好,他必須去做田裏的活。

這話告訴我,唐家明打鐵現在隻能算是業餘的了,而主業應該是種地了。

我問朱永林唐家明為什麼不一門心思打鐵呢?朱永林說,現在打鐵賺不到錢,養不活人,主要是燃料貴了,打鐵要好煤,一噸“好塊子”(塊煤)要600多塊錢;還有就是請人幫錘,工錢也高,請個人幫錘,一天要40塊,還要供吃繳。算下來,打一天鐵,隻和給別人做小工差不多。

朱永林說著把我帶到樓下的打鐵鋪裏,看了一看。

第二次,我去,因為小孩生病,他帶小孩去打點滴去了,又沒見著。

因見不著唐家明,回到縣城,我在城郊的鄭家花園找到了打鐵的徐龍。

徐龍的一支腿瘸了,走起路來有點跛。一見麵,我腦子裏就想起了那句“打鐵還須本身硬”的話,有些奇怪,為什麼他一個跛子竟然要以打鐵為生?

一了解才知道,他父親是個老鐵匠,而他原本就在鎮上的鐵業社裏做事。因為鐵業社垮了,他們下崗時,單位按照工齡給每個人算補貼,他沒要補貼,而要了鐵業社的一架氣錘。

他的腿是六歲時被炸彈炸了——父親準備炸狐狸的炸彈,藏在衣櫃裏,兄弟兩個餓,想找點吃的,把炸彈找出來了,以為是什麼零食,準備吃,所幸比他大一點的哥哥認出了這是炸彈,一巴掌打落了他手中的炸彈。炸彈在他腿上爆炸了,因此他的腿也殘疾了。

這當然是閑話。

徐龍下崗後,憑著一架氣錘和自己的聰明辦了一家鐵匠鋪。

在徐龍的鋪子裏,我看到這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鐵匠鋪了。他使用了汽錘、鼓風機、電焊槍。

這些新工具的出現,使打鐵具有了幾份現代感,同時,傳統的上門作業方式、多個人配合一起作業的方式等等也發生了改變,人體的勞動消耗減少了,效益也提高了。

各個過程變得更加簡單。把鼓風機一開,爐膛的火燒旺起來,一塊鐵一會兒就燒紅了,然後用鐵鉗夾起,放入汽錘下麵打擊,隻要腳觸動開關,便可控製打擊的節奏和力度。

我就在汽錘有力渾厚的“砰砰”聲中,和徐龍進行了如下的交談。

問:現在主要打製什麼鐵器?

答:農具廠破產的時候,正值移民搬遷,有很多單位建鐵圍欄,圍欄上麵需要衛矛,買不到,我就開始給他們打衛矛。搬遷結束以後,三峽庫岸治理部門要挖石頭,需要大量的十字鎬,我就打十字鎬。現在,文物部門整修老建築,需要過去那種門環門鐐,我就打這些東西。

這就是說,徐龍這個鐵匠,實際上已經不是打製鄉村農具的鐵匠了。他打製的主要是城市建設所需要的工具。這不能不使我想到另外一個問題:這些東西的需求是有限的。一旦這些建設竣工,可能再沒有人光顧他的打鐵鋪。

我問他以後怎麼辦,他說,那時就再去找別的活幹吧。

我從徐龍的話裏聽出了一點無奈。

200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