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手藝人生存狀態素描之三:鐵匠
小時候,隊上常常請鐵匠來打鐵。我們一放學就跑去看。至今仍記得鐵匠在這三個地方打鐵:天井屋、我們的老屋以及老揚家屋外的席棚。也還記得打鐵的景象。
那是一間大屋,裏麵一口用青石和磚頭砌起來的半人高的爐灶,一邊連著一一個比木桶還要粗的巨大風箱,爐灶旁邊豎著一截短粗結實的木樁,木樁上擺著一隻鐵砧。打鐵的時候,有專門的人拉風箱,以保證爐灶裏隨時都有較好的火力,有兩個體力很好的人幫錘。而鐵匠則站在一邊,一手裏抓著一把長長的鐵鉗,不時翻動著火中的鐵坯,一手握著叫錘(小錘,主要用途是要給幫錘的人指點打擊的部位)在需要打擊的部位敲著。
這裏,隻要爐火一燒起來,人即刻就可感覺到一種亢奮和力量。拉風箱的人有節奏地拉動風箱杆,將氣流源源不斷地灌進爐膛裏,讓爐膛裏的火燃得更旺。爐膛向外噴射著色彩豔麗的火苗,發出嘹亮的呼嘯聲。鐵匠看放在爐火中煆燒的鐵塊燒得發亮,便用大鉗夾起,快速地拿到砧子上,同時,右手抓住叫錘,在上麵一敲,幫錘的漢子則把大錘掄起了,準確地敲打在鐵匠打擊的地方,捶擊聲起,千萬束火花立刻綻放起來,禮花一般耀眼奪目。
開始的幾錘都是這樣火花四濺,直到火紅的鐵慢慢黯淡。
在這短暫的打擊過程中,我們除了看見火花濺出的優美,還可以看到打鐵者那近乎表演的姿態。他們一般不穿上衣,隻在麵前罩一個被火星烙得滿是大窟窿小眼的圍腰,這樣,他們的頸脖、他的胳膊上的疙瘩般的肌肉都亮在外頭,他們的臉上滾著豆大的汗水,爐裏的火光照著他們的臉,把他們的臉弄得像是上了彩釉的雕塑;
我們可以聽到風箱在拉動中發出的那種似絮叨亦似歌唱的聲音,以及鐵匠和幫錘者共同演奏出的富有節奏的音樂。鐵匠和幫錘者掄著的錘子重量是不一樣的,力度也是不一樣的,因而聲音也不一樣。那是“當—砰—當—砰”像鼓點一樣的敲擊,而節奏亦很快,一聲追趕一聲似地。打擊開始,聲音是軟的,是小的,讓人感覺有一點點綿軟,隨著鐵慢慢變黯,聲音也越變越硬,到後來便透著一種清脆。
這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事。在當時體製下,請鐵匠打鐵是隊長的事,打鐵的地方也是隊上安排的。因為當時土地都是集體的。雖然勞動的工具都是私人準備,但請鐵匠實則是一件大事,某個農戶要請鐵匠到家裏來打鐵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鐵匠的工具體積大,打鐵需要很大的地方。
鐵匠的工具主要有:風箱、砧子、大錘、小錘、鉗子(不同規格)、剪子、宰子(一種切割工具)等。風箱是木質的,約有三尺長,一尺多的直徑,主要用作給爐膛裏鼓風,讓爐碳充分燃燒。砧子是鐵質的,似一個木鬥,一側有一個錐體,這是鐵匠打製器物的平台。
鄉村人家一般有這麼一些鐵器:鋤頭(大小挖鋤、懷鋤、羊角鋤)、刀(菜刀、彎刀、鐮刀)、斧頭、釘耙、搪耙、錐子、剪子等。這些鐵器,絕大多數是生產的工具,壞得快,因此每過一兩年,隊長就須把鐵匠請來,給每家每戶打製或者修理農具。
一眨眼二十多年了。自從上學、工作以後,再也沒有見到過打鐵。我問父親和大姐夫他們,現在還有沒有鐵匠來村上打鐵,大姐夫告訴我說,自從實行生產責任製以後,鐵匠再也沒有到村上來打過鐵了,而是自己開鋪子。農戶要打製什麼工具,就去鋪裏去訂製。
聽說我想寫鐵匠,大姐夫立刻講起鐵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