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窯燒十裏紅(1 / 3)

鄉村手藝人生存狀態素描之二:瓦匠

窯現在是沒人燒了。“五一”回家,我專門去瓦場河看了看過去的窯。

瓦場河就是從我家門口流出去的那條小河。因為那一段河(或者稱作溝更合適)早年建有瓦場,便有了這個地名:瓦場河。瓦場河有一口窯。小時候我們經常去那裏耍。因為那裏,到處是做瓦的泥巴,還有燒瓦的窯。我們可以坐在草棚裏,看瓦匠們做瓦。看他們用一根鐵絲在一摞泥巴上揭皮一樣揭出一塊長長的泥片,圍在桶子(一種做瓦坯的模具)上,用彎板拍呀拍,然後,那能轉動的桶子飛快地旋轉,轉出一個光滑的泥桶。可以在窯門口,看他們燒窯,燒得窯裏通紅,磚瓦就像溶金一樣發亮,看騰騰地蒸氣像雲霧一樣在窯的上方蒸騰;看燒窯的師傅們把窯口裹著紅火食子的灰燼撮出來,烤火,或者烤土豆、紅薯吃。

這些景致,對於我們的童年來說,有趣極了。何況燒窯本身還有一些神秘感?

大人們說,燒窯要使“法”,瓦匠們都會“使法”。他們並且列舉出很多他們親眼所見的法術。說某某師傅,遇到有高人架窯(傳說中的一種法術,說它可以讓火無法燃燒),已經燒了好幾天的窯膛竟然暗了,於是他取下掛在窯口的土銃,往窯膛裏放了三銃,膛裏即刻就亮堂起來了。傳得更神的,說功夫很高的人,可以讓窯裏碼得整整齊齊的磚瓦燒著燒著就垮塌下來。說那瓦匠師傅也很了得,眼看燒得發亮的窯裏,一壁一壁整齊的瓦,就要塌了,於是身披蓑衣,手提大紅公雞,跳進熊熊大火之中,手幾拍,把要傾倒下來的瓦拍整齊了。而且,隻見他從窯口出來後,手幾拍,嘴裏念念幾聲,於是一個獸醫回來了。喊他師傅。說錯了。

大抵都是這樣的故事。這和其他一些藝人一樣,故事給平淡的他們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我從老家出來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八十年代建新房的多,因此,窯燒得很紅火。我的子承父業的大姐夫,就是一個瓦匠。因為當時要瓦的人多,而且農村又實行了生產責任製,他幹脆在自己家門口築了一口窯。

而現在,因為村上已經有人開始建磚預結構房子,因為機瓦和一些新型材料的出現,傳統的泥瓦不再有市場,燒窯於是就成為一爿逝去的風景。大姐夫門口新築的那口窯和瓦場河的幾口窯都已湮廢。

我去瓦場河尋找過去的窯,隻見到有個窯口埋沒在一叢蒿草之中。如果不是對瓦場河十分熟稔,我想,沒有人知道這裏曾經建過瓦場。這時候就想,時間過得真快啊,歲月在不經意間,淹沒了許多許多了啊。

“榨打十裏空,窯燒十裏紅。”這是大姐夫給我講燒窯的故事時說的第一句話。就像說書的開篇,用兩句詩做說話帽子一樣。

他說他們做藝的時候,勸說東家燒窯,見麵就說這樣的話。這話裏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說,您燒窯吧,越燒家運越旺的。

小青瓦粉壁牆堪稱鄂西人世世代代理想的居所。但在建國前,住瓦屋的人是不多的。多是草屋(屋頂覆蓋麥草、樹皮的統稱為草屋),因為瓦造價太貴。

瓦是這樣燒出來的。先打窯。窯是用磚砌起來的。樣子像一個圓壇,有窯門,有三個“囪”,有頂(也指窯上方的通氣孔),大小視東家要建多大的房子來定。一般而言,一口窯,可以燒製數萬塊瓦。打一口窯,要費些時日,行話叫“窯百工”,意思是打一口窯要一百個工。

窯打好了,就開始做瓦。做瓦先要挖土,找那種粘性較好的黃土、大土、白山土,用挖鋤一片一片地挖,每片不能厚過半指,然後倒到泥氹裏。用牛踩(方言讀zao)泥,泥要踩好幾遍,直到氹裏的泥巴不粘牛蹄子了,泥才踩好了。這時就開始“修堤”,就是把泥巴弄起來,築成方方正正的泥巴堤,以便做瓦時取用。

應該說,做瓦是很費工夫的,而且也有一些技巧。先從“堤”上取泥,用一根鐵絲均勻地從堤上揭下一片大約六七村寬一尺多長一指多厚的泥塊,將泥塊迅速地圍在桶子上,右手持彎板,迅速將泥塊拍緊,使其緊貼桶子外部,旋轉轉盤,使其受力均勻,這樣一個圓形的上薄下厚上窄下寬的泥桶子就做成了。把做好的桶子提到一邊,把桶子卸下來,待泥桶子一幹,手一拍,就變成了四片瓦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