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三峽,卻不曾真真實實地看過拉纖,聽說神農溪漂流,早把這漸去漸遠的曆史風景亮亮堂堂推了出來,我竟隻身一人跑去看了。
山水是容易看懂的。五月的一天,我一頭撲向神農溪的起漂點時,一群被城市的喧囂逼出來尋找輕鬆的男男女女早已將身心交給這片明淨的世界,在溪溝裏撒姣,朗朗地讀著這裏的山水,“啊嗬嗬”忘情地和峭拔蒼翠的莽莽大山對話。我卻一時難得進入,一直在癡癡地想漂流的意味,纖夫呢?
溪流清淺,迂回陡急,從起漂點望前麵的河道,最遠不過10米。要不是我麵前就泊著一隻叫“豌豆角兒”的小木船,我斷然不敢相信,我們會從這清淺的溪流上漂流遠去。我正在心裏囉嗦這些,忽然河道前方一片崢嶸怪石中露出了四五個套著纖索的身影:這就是纖夫了。
這儼然一幅古老的畫:四五個纖夫隻著背心褲衩,踏著卵石,躬著身高高低低向我們走近,身後那根粗長的纖繩拖住的一隻豌豆角兒已在灘上露出頭來。這出現在原始、自然背景上充滿著征服與抗爭意味的景象,似乎一下子叫人對青山秀水淡然起來,而煽動人執著地把玩這深山野外的又一種生命形態。
生命就是征服,而當漂流客們踏上泊在潭邊搖搖擺擺的豌豆角兒時,卻毫不猶豫地接住了船老二遞過來的紅色救生衣。麵對激流,漂流客的牽掛太多,隻有幾乎赤條條的纖夫平靜而熟稔地擺弄著漂流前的一切。豌豆角兒坐18人,導遊介紹說,引導它漂流的船工纖夫有6人,立於船頭掌艄的叫船老大,其餘5人,從前往後,依次船老二、船老三……數過去。船老大摁滅旱煙,對導遊說聲“走哦”,船老二一篙便把豌角兒撐出泊船的淺潭,漂到灘口。
這是一個百米長灘。一入口,船底下的卵石便與船板磨擦出時而沉悶時而幹脆的聲響。溪流淺得僅及艄背,窄得僅容一隻豌豆角兒,但兩邊刀劈斧剁般的大山,河道中的崢嶸怪石照舊渲染出這長灘的氣勢。船老二們一齊跳下去,雙手抓住船幫,控製著要從此射向遠方的箭,腳在長滿青苔的卵石上踢碰著向前。船老二們就像抓著一匹脫韁野馬的鬃毛在峽穀中狂奔。清淺的溪流上一種激昂的生命活力在堅強有力地回旋。
神農溪全長70公裏,經過綿竹、鸚鵡、龍昌三個峽穀。眨眼間,我們的船已被推出綿竹峽的第一個長灘。汗淋淋、水淋淋的船老二們嘿了一聲,猿猱般輕捷地登上船,望著漂流客們璨然一笑。
還未喘過氣來,船老二、船老三又忽啦啦跳下船,接住船老四扔下來到纖纜,往船後疾奔,開始拉倒纖。他們拉著纖繩,後倒著身子向前挪步,控製著欲奔突而去的豌豆角兒,而在最激處,船老大也跳下水,用肩扛著船頭,讓船慢慢向下移動。
豌豆角兒就這樣拉拉扯扯,衝衝撞撞向前。快出綿竹峽時,一條水蛇追逐著在右邊推船的船老三。船上立刻掠過一陣驚懼。而船老三卻像渾然不知,隻顧穩穩地把住船頭推船前行。那蛇呢,知趣地遊到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