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無聲葬禮?(2 / 3)

“桂玉芹,滾出來!”宿舍門被踢開了,剛才在飯堂裏碰到的那個女胖學生吼叫著。

玉芹吃了一半的窩窩頭掉到地上了,嚇得她慌忙站起來。

玉芹被帶到一間辦公室裏,對麵坐著幾個還帶著孩子氣的學生,首先叫她向毛主席像鞠躬敬禮,隨後站在那裏背頌一段毛主席語錄。

審訊開始了。

“桂玉芹,你看看這張照片!”坐在中間那個戴眼鏡的男學生手裏拿著從她家裏搜出來的那張她和蘭劍的結婚照片,在空中晃了晃說。

旁邊一個女學生接過照片,走到桂玉芹麵前,把照片給她看看。玉芹心裏慌極了,她不敢看,她記得太清楚了,當年拍這張照片時的情景,那時蘭劍正是一個英俊瀟灑的青年,配上那身嶄新的空軍服裝,玉芹的心裏如糖似蜜,而她自己也是一個19歲的少女,如一株出水芙蓉,他們稱得上郎才女貌。多少年來她一直是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這張照片。盡管她不知道丈夫的下落,盡管她千方百計地回避著丈夫的身份,盡管她暗暗地埋怨過丈夫,但是她對當年的那份甜蜜,對蘭劍的愛始終如一。多少年來她不知多少次,偷偷地對著照片,寄托著無限思念,暗暗地流著隱藏在心靈深處的苦淚!但卻沒有想到這張照片現在變成了她的罪證!這是鐵的事實,她是無法抵賴的。她的餘光掃到了照片,她身穿那件粉紅連衣裙,端坐著,蘭劍身穿嶄新的軍衣,站在她的左邊,微微的笑容,他們是那樣開心,那樣幸福。她隻看了一眼,心裏慌極了,立即把目光移開。

“啪!”桌子被拍得一聲巨響。

“說!老實交待,給你丈夫報告了哪些重要情報,幹了哪些壞事?”那個戴眼鏡的學生大聲說。

玉芹低著頭,心裏感到莫大的委屈,暗暗地說,我能報告什麼情報,我又知道什麼重要情報呢?

“不說話,想頑抗!”

“向毛主席請罪!”那個戴眼鏡的學生說。

旁邊一個學生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把她扭過臉,對著毛主席像大聲說:“跪下!向毛主席請罪!”

玉芹被按倒,跪在地下。像木偶一樣地跪在地上。

“嗯,你他媽是死人啊!”那個學生又抓住她的頭發,咬著牙罵著。隨即把她的頭按在地上,抓著她的頭發,不停地把她的頭在水泥地用力地按著。她隻覺得前額一陣一陣地疼痛,腦子裏嗡嗡地作響……

“老實不老實?”

“請罪”算是結束了,那個學生抓著她的頭發,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她的腦子裏在嗡嗡的作響,眼前在晃動,膝蓋麻木了。那個學生一用力,她沒有被拖起來,反而跌倒了,隻覺得頭皮一陣劇烈疼痛,她才想到,頭發被扯掉了不少。她的心裏難過極了,心酸的淚水偷偷地掉了下來。於是她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該在這個地方流淚,她把淚水往心裏流。

又過了一會她清醒了許多,掙紮著,慢慢地爬起來,坐在地上。

“我真的不知道我丈夫在哪兒,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裏有什麼情報呀!”玉芹哀求似地說。

“打倒國民黨特務!打倒反革命!”一個學生帶頭喊著口號。

“打倒國民黨特務!打倒反革命!”房間裏的口號聲回蕩著。

突然外麵傳來高音喇叭聲:“東方紅戰鬥隊的全體戰士們,請立即到隊部集合……”

那個戴眼鏡的學生沒等喇叭結束,站起來說:“把她帶下去!”隨後一揮手,“我們走!”

此後,一連兩天沒有人來過問她們,玉芹依舊每天一早起床,按時去飯堂吃飯,也像上班一樣,到那間房子裏,那裏還有兩個人,她不認識,相互間一句話也不說,每人的桌子上擺著一本《毛主席語錄》,一個筆記本,一支鋼筆。開始,她時時都在提心吊膽,害怕學生們把她帶去審訊。憑心而論,她並不怕他們打,最怕的是他們逼她交待,她不知道該交待什麼,不交待他們又不滿意,每當那時,她的心髒就像被懸了起來。

偶爾在吃飯時看到薑妍君一眼,她們用眼神說說話,她發覺她在這短短的時間裏老了許多,麵容憔悴,精神萎靡。

這天晚上,晚飯後,玉芹沒有直接回到宿舍,先在院子裏邊走邊觀察周圍的動靜,院子裏到處是大字報,她開始還不敢大膽地看,漸漸地,她發現沒人管她,就慢慢看過去,這時她才發現,這些大字報全是學生之間相互漫罵與攻擊。走到門口,朝傳達室看看,正當她猶豫時,一個男學生大聲說:“不準出去,怎麼想逃跑!滾回去!”

這時她才意識到,盡管對她們的看管放鬆了,但是還是不能出這個院子,她轉身往回走,院子裏靜靜的,暮色早已降臨,遠處路燈眨著黃色的眼睛。地上白天融化了的雪,結成了薄薄的冰,天氣幹冷而陰深。

玉芹感到十分孤獨和無聊,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發愣,這時兩個女孩子走過來,她們越來越近,在那昏暗而迷離的燈光下,玉芹發覺那個女孩子熟悉的麵孔,與此同時,她們也

發覺了她,她們站住了。

“是……是桂姨嗎?”女孩子十分驚訝地低聲說。

玉芹愣住了,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天來她很少說話,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像是啞巴一樣,看著這兩個女學生,她想到了什麼,突然目光裏亮了一下。

“桂姨啊!真的是你呀!我是任枚枚哪!”那個女學生激動地上前抓住玉芹的手,大聲說。

玉芹四下裏看了看,緊緊地握住枚枚的手說:“枚枚,怎麼會是你呢!孩子我看到你媽媽了,可是我們沒有機會說話。”玉芹感動得含著淚,心裏感到熱乎乎的,這是她這幾天來見到的第一個親人,特別親切,特別興奮。陡然間,她想到寧寧,要是寧寧也能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該多好啊!

“桂姨,我媽在什麼地方?”枚枚問。

“我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我們是偶爾在飯堂見到一眼。”玉芹想了想又說,“應該也在這個院子裏吧!”

“桂姨,在這裏受苦了!”枚枚說。

“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像是在做夢……”

“蘭寧呢?她知道你在這兒嗎?”

玉芹搖搖頭說:“我擔心這孩子……枚枚,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你方便的話,請你抽時間到我家去看看,給寧寧帶個信,讓她放心,我在這裏一切都很好……”

“桂姨,我一定去找她,叫她來看看你。您自己一定要多保重!”枚枚說。

“桂姨,我走了,”枚枚轉過身,向玉芹擺擺手低聲說,“再見!”

玉芹站在昏暗的的燈光下,看著枚枚的背影,腦子裏浮現出寧寧的影子,嘴裏發現出喃喃的呼喚:寧寧,我的好女兒,你在哪裏!

“外婆,外公,我媽呢?”蘭寧的眼睛裏閃動著渴求的光芒,嘴角微微地動了幾下,發出微弱的聲音。

外婆忍著淚,摸著她那瘦弱蒼白的小手,外公的心裏立即閃過一個想法,不能讓孩子失

望,笑著說:“孩子,你媽沒事,她要你安心治病。”

“她為什麼不來看我?”

“她要來的。”

周大夫來了,全家人都自覺地讓開了。蘭寧看著周大夫,她心裏有很多話,卻不知道說什麼。周大夫點點頭,又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不要說話,不能激動。”周大夫說,“家裏人隻留下一個,其他人都離開好嗎!”

看到周大夫,蘭寧求生的欲望更加強烈了,她經曆了瀕臨死亡的那段可怕經曆,現在更加覺得死亡的可怕,活著的希望。

桂偉達擺擺手,讓他都退出病房去,隻留下他一個人。

“孩子,記住我的話,要堅強起來,你太年輕了,生命是可貴的。”周大夫想了想又說,“這是一個特殊的年代,記住,你已經不叫蘭寧,你叫丁蘭。”

“為什麼?”

周大夫眼圈紅紅的,轉身離開了。

夜靜靜的,輸液管中的藥水,一滴,一滴……

外公呆呆地坐在病床旁,一會看看藥水均勻的滴著,一會兒看看寧寧那張蒼白的臉。

蘭寧緊鎖眉頭,痛苦地閉著眼睛,她在昏迷中那樣渴望著人間,清醒之後又覺得人間這麼痛苦!她最親最親的人在哪裏,媽媽不知怎麼樣了。爸爸呢,她從小就沒有爸爸,反而為他承受那麼多痛苦,考大學也無望了!如果不是這場文化大革命,也許她現在已經坐在清華或者北大的教室裏呢?

淚水從她那長長的睫毛下流出來,晶瑩的淚珠流過她那蒼白的麵頰,流進嘴角,她蠕動著嘴唇,吞咽著自己苦澀的淚水。

蘭寧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胸脯緩緩地有節律地起伏著,不知道她又經曆了一個什麼樣的夜晚,什麼樣的夢境!

突然,一群身穿黃軍服的學生闖進了病房,“蘭寧!蘭寧在哪兒?……”一個女學生大聲吼著。

“你叫什麼名字?”另一個女學生抓住蘭寧的衣領,大聲喊著。

蘭寧的心髒強烈地收縮著,陡然間,心髒像奔騰的野馬,慌亂地奔跑起來,她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突然她想到周大夫對她的囑咐,“你已經不叫蘭寧,你叫丁蘭!”蘭寧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偏偏在這個時候家裏沒有人在身邊。

“說!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