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災難臨頭(2 / 3)

桂玉芹含著淚,鼻子流著血,低著頭叫道:“毛主席,我向你老人家請罪……”

另一個青年對著她的腿彎處一腳踢過去,桂玉芹隻覺得兩腿一軟,雙膝跪在地上。?

“她媽的,跪著向毛主席請罪!”那個男青年罵著。?

一個女子抓住她的頭發,把她的頭在水泥地上不停地磕著,嘴裏罵首:“向毛主席認罪,向毛主席請罪……”?

接著桂玉芹被拖起來,又打倒在他們麵前,桂玉芹她不敢抬頭,趴在地上,兩條腿不停地顫抖著。?

“桂玉芹,老實交待你和你那國民黨特務的男人所幹的特務勾當!”坐在中間那個女的大聲說。?

玉芹剛要抬頭,另一個罵著:“快說,不老實當心你的狗頭!”?

“我……我……我沒有……”桂玉芹全身在顫抖,哆哆嗦嗦地說。?

“好啊!頑固不化的臭女人,打!”坐在中間的那個女人命令著。?

隨後上來兩個青年,其中一個抓住玉芹的頭發,“唰唰”就是一連串的嘴巴,另一個青年拿著一根竹竿,雨點般地打在桂玉芹的背上。?

“老不老實交待?不老實再打!”坐在中間的那個女的咬著牙,像瘋子似地瞪著雙眼。?

玉芹艱難地抬起頭,頭發蓬亂,全身疲憊不堪,她一夜沒有合眼,早上連一口水也沒喝,嘴裏幹得像要冒煙似的。她努力用舌頭舔舔幹裂的嘴唇,好像舌頭上連一點唾液也沒有,看著對麵那些人桌子上的水,她哀求著說:“水……給我點水!”?

“水!去你媽的,革命小將的水豈是你這樣的狗特務喝的!”那個女的像是失去人性似的,暴跳如雷地罵著!不僅如此,她端起茶杯,猛地把一杯水潑在桂玉芹的臉上。玉芹滿頭滿臉都是水,她用舌頭吃力地舔著臉上的水。

正在這時,進來一個高個子,走到桌前,低聲說了幾句話,就轉身出去了。小個子瘦女人說:“把桂玉芹帶下去,叫她向毛主席請罪,徹底交待自己罪行。”?

兩個青年人把玉芹帶走了。?

進了屋,其中一個男子說:“背毛主席的‘老三篇’《為人民服務》,交待材料寫你是怎樣和國民黨特務,你的丈夫蘭劍聯絡的,幹了哪些壞事!”?

“聽清楚沒有?”另一個男青年大聲說。?

玉芹點點頭,蹣跚著朝桌子走去,她現在需要馬上坐下來,覺得全身像鞭子剛剛抽過一樣。

玉芹坐到地上,淚水泉湧般地奪眶而出。

中午,一個男青年來了,把玉芹押到食堂。這是一個偌大的餐廳,她被帶到角落裏的一張方桌旁,那裏站著幾個和她類似的“犯人”。旁邊有一個木製的飯桶,玉芹不知吃飯還有什麼規矩,站在那裏不敢動,過了一會,那個男青年走了,他們當中不知是誰先動手拿碗盛飯了。玉芹也就跟這幾個人學。拿著一個碗,輪到她時,她看了看,這是青菜葉子和玉米麵煮的稀飯。頓時,一種強烈的食欲刺激著她,嘴裏突然分泌著液體,胃裏有一種食欲感,她拿起鐵勺,在桶裏試了試,覺得這菜稀飯還不太稀,盛了滿滿一碗,連筷子也沒要,便大口地喝起來,一碗稀飯很快喝完了,才感到胃子裏好受一些。這時她才注意吃這種飯的共有6個人,三男三女,但是已經很難辯清這幾個的年齡和身份了。互相間沒有人說一句話,隻是低頭吃飯,個個吃得那麼香,那麼快。餐廳的另一個角落,那些身穿黃軍服,胳膊上戴紅袖章的青年男女正在吃著大米飯,魚、肉擺得滿滿一桌。?

玉芹喝了三碗,隻覺得還想吃,但是一時間胃子裏又有些脹得難受,猶豫了一會,才放下碗。旁邊一個女人瞥了她一眼,又慌忙地低下頭,她不知道該幹什麼,望望剛才押她來的那個男青年,他們還在談笑風生,邊吃邊聊。?

這時一個女人吃完了,拿著自己的碗走了,玉芹看著她,直到這女人走到水池前,打開水籠頭,她才想到原來吃完飯自己要去把碗洗幹淨。於是她拿著自己的碗,走到水池旁。?

當她又回到那間房子裏時,發現地上有一堆稻草,還有一床棉被,她慌了,難道讓她在這裏住下了!家裏怎麼樣了,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寧寧,她記得昨天夜裏她被帶走時,寧寧在哭,拚命要見她。她走了,家裏一定亂成一團了。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無法見到家裏的人。她走到門口,拉拉門,門鎖得緊緊的,四處看看,除了門,沒有別的辦法。

她覺得累了,把稻草鋪了一鋪,理好被子,躺下來想睡一會,可是盡管渾身酸痛,盡管眼睛發澀,頭發脹,但卻怎麼也睡不著。現在,她什麼也不想,最讓她放心不下的還是寧寧,她的心裏一直惦記著這孩子的病,她出院時,特地找到周醫師,問了寧寧的病情。周大夫告訴她,這種病雖然暫時好了,但是千萬不能讓孩子受累、傷心、激動,如果不注意,一旦發作了,會有生命危險的。

下午,她不敢總是睡在地上,要背《為人民服務》,還要寫交待材料,想到這裏,玉芹爬起來,拖著千斤重的兩腿,坐到桌子前,翻開“老三篇”,看了幾句,心裏煩得什麼也看不下去,又拿過紙和筆,想把交待材料寫了,早寫早回家,可是當她拿起筆時,突然她在問自己,寫什麼呢?蘭劍在哪裏,是死是活,她根本就不知道,這時她感到,這是她無法落筆的大難題。??

玉芹莫名其妙地被帶走後,蘭寧躺在地上已經爬不起來了,桂偉達把蘭寧抱到房間裏,這時玉陵來了,他說,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但他也不知道這是些什麼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姐姐。然而文化大革命是什麼意思,全家人都無法理解其中的含意,桂氏歎著氣說:“這文化大革命就是打人?打這些沒幹壞事的老百姓?”?

“老師說了,批海瑞罷官,評《三家村》就是文化大革命。”玉陵說。?

“那你姐姐怎麼著他們了?把人帶到哪裏去了也不知道。”桂偉達氣憤地說。?

“爸、媽,您別急,我去找我們同學,讓他們幫助打聽我姐姐在什麼地方?”玉陵說。

“南京這樣大,你去哪裏打聽?”?

“外公,我看到一個人,那個女的,初中時好像是我們學校的,後來考到哪個中學不清楚。”蘭寧慢慢地坐了起來,摟著外婆說。?

“這人叫什麼名字?”?

“姓方,可能叫方鈺玲。”?

“寧寧,你別急,我們一定想辦法把你媽媽找到。”玉陵說。?

夜已經很深了,寧寧躺在外婆身邊,外公靠在床頭,微微地閉著眼,玉陵帶著種種疑慮回房睡去了。?

桂氏不時給地給寧寧趕著蚊子,誰也沒有睡著,聽著遠處偶爾傳來的汽笛聲,桂偉達坐起來,點燃了旱煙,在黑暗中,旱煙或而顯過一絲微弱的光。院子裏傳來幾聲貓的怪叫聲,像孩子深夜的啼鳴,像婦人的哀叫!那淒涼的音調令人毛骨悚然,勾起人們的不絕如縷的憂思,給一家人的心上增添了無限的哀愁。?

蘭寧靜靜地躺在外婆的身邊,像是睡著一樣,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但她的頭腦卻波濤滾滾,思緒茫茫。從她記事開始,童年對於她來說是悲傷而痛苦的,生活的艱難,飽嚐了人間的白眼,失去父愛的她,如同一棵孤獨的小草。盡管母親千方百計地關心愛護她,可是那隻能是一顆遍體鱗傷的女性的狹隘的愛,缺少那種氣壯山河,粗獷、嚴厲的父愛。以至她從小養成膽小、柔弱的性格。?

不僅如此,父親給她帶來永遠沒有盡頭的災難!她決心認真讀書,用超人的成績來彌補這先天不足的缺憾,然而初中畢業的中考給了她一個沉重的打擊,居然考試成就在全市最優秀,卻沒被重點中學錄取,她傷心、流淚、痛苦。決心加倍努力,相信高考時全國一流的大學絕不會像中學錄取那樣,然而誰也預料不到殘酷的現實發生了,高考停止了,學生停課了,失望的浪頭又一次地打擊著這個傷痕累累的柔弱少女!?

天一亮,玉陵就出去了。直到下午,才打聽到姐姐被關在一所已經搬遷的中學裏,他並沒花多大力氣順利地找到了姐姐,玉芹一見弟弟,先是抱著弟弟哭了一會,然後又問了家裏情況。玉陵安慰姐姐說:“家裏不會有事的,你放心,這些學生並沒有個人仇恨,我正在找同學幫忙,說不定很快就能回去了,姐姐,你別怕。”?

“玉陵,到底是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把我抓起來了?”玉芹見到親人,才感到害怕,拉著弟弟的手問。?

“搞不清,都是一些十七、八歲,二十來歲的學生,誰知道他們搞什麼,還不是說姐夫的事,你別怕。”?

玉陵的到來,給玉芹莫大的安慰,也增添了勇氣,壯大了膽子,多少也有了點底。?

下午沒人來找她,晚上照樣讓她去吃飯,晚上她倒在稻草上睡著了。一覺醒來,聽聽四周,什麼動靜也沒有,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吃了早飯,竟然沒有人來叫她背《為人民服務》,也沒有人問她寫沒寫交待。?

玉芹在這裏又度過了兩天,突然有一個男孩子對她說:“你回去吧!”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睜大那雙失神的眼睛,看著那個男孩子說,他掉頭就走了。這時玉芹才帶著幾分懷疑和“留念”出了這間房子。?

此後,全家人如同驚弓之鳥,天天關門閉戶,無論外麵發生了什麼事,都不去過問。學校早已停課了,除了寫大字報,什麼事也沒有,寧寧躲在家裏,照樣默默地學習,準備將來參加高考,玉陵不時地從外麵帶一些關於文化大革命的消息。?

這是一個災難年頭,這是一個可怕而荒唐的歲月。秋去冬來,學生們由原來寫大字報發展到相互對立。“造反”、“破四歸”、“抄家”。全國上下已經一片混亂。當初承諾半年後的高考,早已成了泡影。學生不知幹什麼去了,老師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