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相連。平時別看這群女孩子常常為一點小事哭哭鬧鬧，但是到了關鍵時刻，這些女孩子還真不可小看。真的鬧下去，很難收拾這個矛盾，她想了想，換了一種口氣說：“同學們，是的，大家說的對，我也是女人，是個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關於林鳳霞的後事怎麼辦，你們盡快拿出意見，我們學校商量之後，還要報告上級，盡量爭取讓大家滿意!”她停了一下又說，“由班委會負責，你們馬上商量一下。”?
周淑芳走後，學員的你一言我一語，最後由班長劉丹彙總，形成6條意見：?
1、林鳳霞應視作因公犧牲；?
2、死者必須身穿國民黨空軍全套新服裝；?
3、藝術班全體學員舉行隆重葬禮，給林鳳霞送葬；?
4、按台灣風俗選一塊墓地，全班學員為其立碑；?
5、除學校領導要參加葬禮外，空軍文藝部要派領導參加葬禮；?
6、將來一旦親人相見，應按因公犧牲付給撫恤金。?
6條意見反映到周淑芳那裏之後，她也覺得學員們提的條件並不過分，重要的是死者沒有親人在身邊，目前不存任何經費上的問題，雖然第6條提到撫恤金問題，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也就落得做個順水人情。?
台灣居民絕大部分為漢族，但是信基督教的特別多，因此居民們的習俗受到基督的影響比較大，學員們建議按照基督教徒的方式進行安葬。但是最終因林鳳霞畢竟不是基督教徒，
還是按照大陸的風俗進行埋葬。?
學員們自發成立了“林鳳霞治喪委員會”，由黃曉怡、劉丹、桂玉萍、華瑩、曲蘭五人組成，黃曉怡任治喪委員會主任。當天她們五人先去選墓地，在台北市東郊的小玉山山坡選擇一塊地方，山上翠柏長青，鬆竹悠悠，淡水河下遊流經小玉山，使這裏成為青山綠水的風
景勝地。她們在山坡上挑選了一塊地，這裏離藝術劇院不過一裏多地，她們不忍心把林鳳霞送得太遠。?
一切安排都由治喪委員會決定，葬禮決定在三天後的年初一舉行。?
追悼大會在訓練大廳舉行，上方的黑紗上貼上白紙寫的黑字“林鳳霞追悼大會”。正中放著死者的巨幅畫像。兩旁用白布寫成的大幅挽聯，上聯是：“誰人深淵閉九閽，”下聯是：“巫鹹不下問冤魂。”?
大廳的兩邊掛滿了白布、白紙寫的各種挽聯，不僅字體各異而且內容千奇百種。掛在左邊的是藝術班全體學員送的一首《憶秦娥》，這是用三幅白布縫在一起，寬3米，長12米的
白布，在《憶秦娥》為題的大字下麵有一行拳頭大的小字：“沉痛悼念含恨而去的林鳳霞姐
妹”。?
正文的字是臉盆大小的魏碑體：??
冤魂頹，鳳霞殞落殘成灰。殘成灰，姐妹哀絕，天地同悲。痛悼英魂傾血淚，英靈早逝恨天悔，隔海無音，誰人悼垂!??
下麵落款是“文藝班全體姐妹揮淚而書。”?
一時間，人們個個為林鳳霞的早逝而悲傷，為學員的才華而驚歎!?
學員們給林鳳霞重新換了內衣，然後穿上一套全新的空軍服裝，替死者化了妝，放在大廳正中。周圍擺上鬆柏鮮花，兩邊擺著學員親手做的全白色的花圈，花圈上寫著“林鳳霞含恨英靈早逝”，下麵落款是“藝術班全體學友敬挽”。棺材早已做好，她們不管風俗如何，都
希望天天看著她的遺容。學員們分成四個人一組輪流為林鳳霞守靈。?
經過整容後的林鳳霞，是那麼漂亮，兩頰紅紅的，微閉雙眼，安詳地躺在地上，她似乎已經進入甜蜜的夢境之中……?
她再也看不到那些冷酷的麵孔，看不到陰森森的魔窟。她來到一個美麗的世界，蒼翠的樹木濃蔭連綿，枝葉間露出玫瑰色的天空，浮動著金色的雲朵，腳下是碧綠的草坪，踏上去鬆鬆的，軟軟的，像一塊無邊無際的大地毯，綠草的葉子上掛著晶瑩的露珠，一絲一絲的鮮
花吐著芳香，遠處是逶迤起伏的山巒。黛青色的，墨綠色的，峰尖上抹著一道金紅色的霞光
；瀑布從山間瀉下來，像一匹長長的白綾；泉山叮咚，濺在岩石上，迸射出無數的珍珠；泉水穿過山洞，穿過叢林，穿過草地，一直彈著清脆的琴弦向前流去，彙入一片廣闊的湖水；湖水也是玫瑰色的，仿佛和天空連起來了，金色的雲朵在天上飛，也在水裏飛；一群天鵝遊過來了，潔白的羽毛，彎彎的脖子，紅紅的嘴，像石榴樹的花蕾，每一隻天鵝都在湖麵上投下一個影子，一模一樣，像孿生的兄弟姐妹，像並蒂荷花，一個遊到哪兒，另一個也跟到哪兒，形影不離，天鵝在唱著歌，“哦，哦……，”水麵上的天鵝在唱，水下麵的天鵝也在唱，那歌聲貼著湖麵傳得很遠很遠，在山穀和叢林之間飄蕩著悠長的回聲，和淙淙的山泉和在一起，和颯颯的海風和在一起，和林鳳霞的腳步聲和在一起……?
林鳳霞步入一個沒有灰塵、沒有汙穢、沒有邪惡、沒有欺騙、沒有殘殺、沒有痛苦、沒有傷心的世界，她披著長長的秀發，拂動著白色的衣裙，赤著腳向前走去，腳步就像荷葉上的露珠搖落在湖麵，就像天鵝的腳掌輕輕地劃動平靜的湖水……?
林鳳霞隻有24歲，正是人生寶貴年華，卻英靈早逝，孩子不能為她帶孝，丈夫不能為她守靈，父母不能為她送葬，一個年青女子，將永遠埋葬在這個孤獨的海島上，成了孤魂野鬼!?
農曆正月初一，天氣陰沉。不久便下起毛毛細雨。僅僅24歲生命就要埋入土中，為什麼老天爺不給她最後看一看明朗的晴空、和煦的陽光，不，那是因為她死得太冤、太早，老天在為她帶孝，為她流淚!?
一大早，當地的四個男青年把死者遺體移至棺木裏，蓋上棺蓋，這時學員們個個圍著棺材嚎啕大哭，黃曉怡發瘋似地衝上前去，拚命掀著棺木蓋。嘴裏喊著：“鳳霞呀!你死得冤啊!
……你不能走啊!你走了，你的丈夫，孩子將怎麼活啊……”?
學員們更加呼天喚地了，哭聲震動整棟樓房，當四個男青年把那長長的鐵釘釘下去時，學員那撕裂心肺的哭聲讓圍觀的人人落淚，個個心酸。?
接著，就要出棺了，這時請來的樂隊吹響了沉痛而憂傷的哀樂，鎖呐對天長歎，喇叭響聲淒涼悲哀……送葬隊伍跟在樂隊後麵，首先是四個女學員抬死者巨幅遺像，後麵由四個女學員抬的是巨大全白色的大花圈，再後麵由12個男人抬著死者的棺材，棺材前方掛著一朵由白布做成的大白花，棺材上披著白布。學員們左臂上戴著黑紗，胸前別著白花，個個哭得如淚人一般。天上細雨朦朦，一路泥濘，她們步履踉蹌，一路哭聲震天。?
台北市的市民不知道這些從大陸來的軍人是一種什麼習俗，放棄了大年初一盛大而隆重的節日，紛紛立足路邊，冒雨觀看。這是一支不尋常的送葬隊伍，人們更沒有想到這居然是一群年青的女子發起的治喪形式。台北市民也在落淚，台灣人民同樣在哭泣!淚水撒在大海裏，淚水伴著海水流向對岸的祖國大陸。這是同胞的淚，這是人性良知的淚!誰沒有妻子兒女，誰沒有父母親人，人死了不能複生，人死了就是悲劇!?
蘭劍胸前戴著白花，手裏拿著一支青鬆，眼圈紅紅的，默默地跟在送葬隊伍裏。?
盡管是一年中最喜慶的一天，然而台北市民好像忘卻了這天是正月初一，有的人幹脆融入送葬的隊伍，天地同悲，人間慟哭!?
雨越來越大了，墳墓地濕了，新挖的墓穴東南西北方向，這是學員們自己選的，她們說
這樣林鳳霞坐起來就能看到她們。不遠處，那是一座座古老的墳墓，現在又一個新墳要加入這個行列了，她是一個新的成員，她還在等待回到親人的身邊!?
人們看到了，送葬隊伍裏沒披麻戴孝的親人，沒有手捧“哭喪棒”的子女，然而卻是一支極隆重的送葬隊伍。?
棺木就要下葬了，抬棺的男人們把棺材抬到墓穴上，兩旁由木棍抵著棺材，另外的人緩緩鬆開繩子，棺材放好後，學員們在黃曉怡的帶領下，走到墓穴邊上，雙手棒起泥土，撒在棺材上，後麵人一個接著一個，學員們走完了，由四個男青年填土。?
黃土無情地埋下，掩沒了棺材，填平了深坑，一座新墳墓形成了……?
學員們再次站在新墳前，向林鳳霞鞠躬，作最後的告別。?
黃曉怡站在墳前，深深地向死者的墳墓鞠了個躬，掏出一張祭文，朗誦道，那聲音有些沙啞而淒楚：??
維民國三十九前正月初一日，文藝班全體學員置備鮮花水酒，設祭於林鳳霞女
士墓前：?
追求藝術，投奔軍營。少年夫妻，揮淚分離，幼子嬌嬌，別母懷抱。蓉城從藝，何時返鄉?誰知流浪，海島無家。望眼欲穿，骨肉難聚。天涯海角，各守一方，渴望團圓，飛回大江。海洋隔斷，心死魂亡。二十四載，英魂早殤，眾人落淚，悲慘淒涼。但願英靈，飄回故鄉，夫妻團圓，母子長守。姐妹同泣，淚撒墓前。姐妹鳳霞，在天有靈，魂兮歸裏，親人團聚!??
黃曉怡哽咽著，已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學員們早已嗚咽地哭成一片，誰也不再去勸誰，這是姐妹們最後一次哭別，她們不忍心自己回到現實中來，希望自己永遠沉湎在這種朦朧狀態。?
山坡上添了一座新的墳墓，最後一項工作是為林鳳霞把墓碑立起來。這是一塊由全體學員湊錢特製的一塊漢白玉墓碑，高1.5米，寬0.5米。碑的正麵右上方雕刻著一條小字：“公元1926?1950”。中間的一行是正楷大字“林鳳霞之墓”，左邊刻著一行小字：“空軍文藝班全體學員敬立”。碑的背麵雕刻著黃曉怡剛剛念過的那篇祭文。?
學員們一齊動手，把這塊漢白玉碑抬到墓前，然後端端正正地豎立在林鳳霞的墓前。
葬禮結束了，人們還在唏噓不已，不時地回過頭去，望著那新添的墳墓，在一片青鬆翠柏當中，但姐妹們還是依依不舍地移動著腳步，不忍心留下這位孤獨的好姐妹。?
隨著淒厲的寒風，颯颯細雨，藝術班姐妹們的祭言在空中回響，飄蕩在的昏暗的天地之間。
??回到宿舍裏，大家仍然沉靜在林鳳霞送葬的悲壯氣氛當中。天已經過了晌午，雨停了，雲彩破處，現出了一輪臻於渾圓的朦朧的陽光，大家都相信，連天公也傷心，為早逝的英魂而送葬。突然間雨住天晴，向人間灑下澄澈的光輝!?
黃曉怡提議清理林鳳霞的遺物，於是一群還在悲傷中的女子開始清理林鳳霞的生前衣物。除了軍衣之外，隻有結婚時那套潔白的套服，在姐妹的記憶裏，隻是到了台灣之後，她才常常取出這套結婚時穿過的套服，每當此時，她總是麵對衣裙，沉浸在深深的思念當中。她常常翻出結婚照和兒子滿月時的照片。她們看著這些遺物，個個淚流滿麵。隨後又在林鳳霞的枕頭下發現一封信，她們看了又看，這是一封寫給她丈夫和兒子的信。黃曉怡輕輕地抽出信紙，隻見厚厚的一疊紙，她意識到，這是林鳳霞留下的遺書。大概她想到自己的偷渡成功的概率極低，一旦失敗了，那是必死無疑。?
黃曉怡默默地看著這封含著淚，處處流著血的絕命家書，淚水奪眶而出，這時桂玉萍過來了，又有兩個姑娘也過來了，她們都在默默地看著：??
懷德，我親愛的丈夫：?
我們分別已經一年多了，當初我離開南京，去成都時，雖然我們都承受著年輕
夫妻離別的痛苦，但是我總是滿懷著希望，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可是當我的這個
希望破滅之後，當我來到海島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時，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們已經
永別了!令人傷心的是，你們至今還不知道我的下落，甚至以為我失蹤了或者死了!
或許還有什麼其他的種種猜測。我知道，這些天來，你一定在盼著我的消息，到處
在尋找我的蹤跡。但是你都失望了。相反的，正因為不知道我的下落，或許你還抱
著一線希望，說不定哪天我會突然出現在你的麵前。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靠著希望、
幻想、等待活著的，一旦絕望了，說不定他(她)的精神支柱就垮了。懷德，我是莫
名其妙地被帶到這孤獨的海島的。當我知道國共兩黨徹底決裂，南京已經解放的消
息時，我明白了，我們再也不可能團圓了。?
我才24歲，我們才結婚兩年多，而且有了愛情的結晶，我非常愛你，愛我們的孩
子，愛我們的家。可是上帝為什麼這樣殘酷!為什麼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把我們拆
散了!我真的快要瘋了!我朝思暮想，白天吃不下飯，夜裏睡不著覺，望著窗外的月
光，淚水浸濕了枕頭，隻要一睡著了，就做噩夢，夢見你，夢見我們全家，可是當
我從驚夢中清醒之後，我流淚，傷心!?
懷德，我不再能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了，這對於你來說太不公平了，你是男人，
你有七情六欲，你需要妻子，需要女人，我不忍心你遭受這種精神和情欲的折磨，
我真誠地希望你重新找一個比我更好更合適的女人!我惟一的希望，那就是你要帶
好我們的孩子。他還太小，他需要母愛，需要親生母親的嗬護，可是我不能!?
現在我突然明白，人不如鳥，倘若我是一隻鳥，誰不管不住我，我一定會飛越
這浩瀚的大海，飛到你身邊。?
假如我死在這孤島上，我不知道誰會埋葬了我，因為身邊沒有親人，死後也是
一個孤零零的鬼魂!沒有人為我戴孝，沒有人為我守靈，沒有人為我送葬!但是我要
告訴你，我的丈夫，就是死了，我也不會瞑目，我的靈魂也會飛回大陸，飛到你們
身邊的。?
我的心已碎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說些什麼，不過，這也沒有關係，因為這封信是
無法寄出去的，你也是看不到的。?
好了，親愛的懷德，永別了!讓我最後一次吻你!?
你的鳳霞??
信的最後沒有日期。看完了這封像是情書，又似家書，又如遺言的信，這群還處在悲傷之中的女學員們，有的暗暗流淚，有的低聲抽泣，有的嗚咽地大哭起來。黃曉怡擦擦淚水，
再往下翻，這又是一封信，是林鳳霞寫給兒子的信。??
兒子，我的寶貝：?
媽媽想你快想瘋了，離開你的時候，你隻有3個月，3個月的嬰兒還要靠媽媽
的乳汁喂養，可是媽媽為了“事業”，不得不離你而去。媽媽怎麼舍得你呢?盡管當
時說去成都隻有3個多月，可是對於媽媽，對於你一個隻有3個月生命的嬰兒來說，
這實在是太殘酷了呀!然而更殘酷的何止是這些，如今媽媽已經和你永別了，再也
見不到你了!孩子，你不該投胎到我的腹中，3個月就失去母親的孩子，這太讓我
悲痛了。?
孩子，你從小就遭到如此厄運，大概你永遠也不會原諒媽媽的。是的，孩子，
媽媽對不起你，世界上有哪一個母親在自己孩子3個月時就拋開他呢?不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