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別夢依稀(3 / 3)

“什麼?要打仗?”玉芹吃驚地看著全家人。?

玉芹頓時想到,這一個月裏,爸爸媽媽什麼也沒對她說起過,特別是每當她問起蘭劍時,爸爸媽媽總是搪塞她,此刻她全明白了,那是因為她在月子裏,怕她受到意外的刺激。於是她也就不再多問什麼,默默地坐到桌子旁。父親對大家說:“好了,吃飯吧!今天是寧寧的長壽麵,等寧寧一周歲時我們一定好好慶祝一下。”?

大家都找了位置坐定了。玉芹也拿起筷子,她的碗裏有兩個荷包蛋。便隨手夾起一個放到父親碗裏,又把另一個一分為二,給弟弟玉陵半個,另一半給了母親。?

就在大家剛動筷子時,院子外麵傳來敲門聲,父親說:“玉陵,你去開門,看看是誰?”玉陵隨後跑去開門,門一開隻見餘誌林一手提著酒,一手提一包菜,進門後大聲說:“好

啊,桂伯伯,寧寧滿月了,不通知我一聲!來來來,我弄了一瓶酒,又弄了點板鴨和鹵菜,為寧寧滿月賀喜呀!”?

桂家冷清而沉悶的空氣給餘誌林這一來,頓時活躍起來了。桂偉達迎上去說:“誌林啊!這年頭,哪還有心思張羅孩子滿月啊!我實在沒辦法,哎,你還真記得呀!”?

“怎麼不記得,玉芹是我送醫院的,又是我拉回來的。”?

於是餐桌上大家重新調整了位置,自是餘誌林和桂偉達坐上首,添上筷子,拿來酒杯。桂氏拿來碟子把餘誌林帶來的菜放好,桂偉達給餘誌林斟好酒,端起酒杯對餘誌林說:“誌林,謝謝你,你來得太及時了,我借花獻佛了,敬你一杯!”?

“不,桂伯伯,我還是先祝賀寧寧幸福愉快,祝玉芹身體健康!”?

玉芹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心裏升起一股暖流。?

“誌林,你這鹵菜是哪兒弄來的?”桂偉達說。?

“哎呀,真的好不容易啊!我整整跑了一上午,在中華門一條街上發現一家鹵菜店,排了好半天隊,才弄到這一點,我真怕你們吃過飯了呢?”?

“誌林,外麵怎麼樣?”桂偉達問。?

“哎,不說這個,喝酒,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正在這裏,傳來一聲轟隆的炮聲,震得房子都有些晃動。寧寧哇得一聲哭了起來,玉芹手裏的碗掉到地上,“砰”的一聲打碎了,客廳裏亂了起來。?

過了半天,玉芹的臉色變得蒼白,她睜大眼睛問:“爸,你告訴我,蘭劍到底怎麼了?”客廳裏大家都相互看著,剛才熱鬧的場麵一下子冷清下來,桂偉達看著全家人剛剛動過

筷子的麵條,心裏猶如刀絞一般,在這一個月裏,他一方麵把蘭劍的情況瞞著女兒,另一方麵又千方百計地到處打聽蘭劍的下落。有人說國民黨眼看著南京守不住了,部隊撤走了。有人說所有的軍隊都駐守在長江南岸,準備和共產黨決一死戰。這些桂偉達都似信非信,最後還是找到韓士奇,韓士奇說,他已經去過原來的空軍維修站,那裏已經人去樓空,但他已經得到可靠消息,不少部隊已經撤去台灣了。桂偉達太相信韓士奇了,他堅信這是真的。這樣一來,蘭劍就永遠也不可能回來了。國民黨退守到台灣,那可是一個被太平洋和東海包圍著的海島,桂偉達下決心不讓玉芹知道這個消息,但他怎麼對女兒說呢??

玉芹剛剛滿月,是的,他們是準備滿月後告訴她的,但是這一切該怎麼說呢?他看看女兒,玉芹呆呆地坐在那裏,陡然間變成了另一個人,她沒有眼淚,沒有悲傷,如同一尊雕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桂氏頓時慌了手腳,嚇得臉色變得鐵青,一邊哄著懷裏的孩子,一邊喊著:“玉芹,玉芹……”?

“快,快把玉芹扶上床去!”桂偉達焦急地說。?

餘誌林馬上走過來,玉芹擺擺手說:“你們別管我,我自己上樓去!”?

“玉芹,都怪我,……”餘誌林站在玉芹麵前,低著頭又接著說:“玉芹,你可要想開點,這年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他的確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安慰玉芹,“老蔣幾百萬軍隊說敗就敗了,他有什麼辦法……”?

玉芹站了起來,旁若無人地離開客廳,邁著沉重的步伐,踏著木樓梯,上樓去了。?

母親抱著寧寧跟在後麵,叫了兩聲,玉芹好像沒聽到一樣。?

桂偉達無心勸餘誌林吃飯,心裏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隻是不知道會是這樣一種令他傷心和難過。餘誌林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便要告辭了,他說玉芹有什麼情況即時通知他。?

餘誌林走後,桂偉達讓孩子們繼續吃飯,他去了玉芹房間。?

玉芹和衣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著房頂,那樣讓人感到有些可怕。桂氏坐在床邊,兩眼紅紅的。父親來到床邊,說:“玉芹,你不能這樣,你想,蘭劍肯定還活著,人活著就什麼都有,人活著就有指盼,你何苦這樣呢?我敢斷定,蘭劍也在千方百計地想法脫身。”?

桂氏說:“是啊!不管南京怎麼樣,家在這裏,老婆孩子在這裏,他會回來的,玉萍不是快要回來了嗎?”?

是啊!玉芹心裏突然一亮,蘭劍是不可能到戰場上去的,他既不會在戰場犧牲,也不可能在前方被俘,他一定還活著!無論他去了哪裏,他就一定會回來,一定會來到她身邊。?

在玉芹心裏,她和蘭劍是前世的姻緣,她一閉上眼睛,就看見蘭劍在她身邊,她和蘭劍之間的感情,是兩顆心碰撞發出的火花,像鏡子一樣互相映照,彼此如一。她清楚地記得新婚之夜,蘭劍摟著她,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我永遠也不離開你!那一刻,她就認定,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他們分開!?

“玉芹!我獻給你的是一顆心和全部感情,我交給你的是整個生命!”?

桂偉達和妻子就這樣守著女兒,直到天黑。?

屋裏點著燈,沒有聲息。?

西北風吹過寒冷的江水,又吹進江邊的南京市民那寂寞冰冷的家。?

零星的槍聲劃過寂靜的夜晚,戰爭的風雲就要來臨了。??

遠在成都的國民黨空軍藝術學校裏,一群天真爛漫的年青女子當時都是從江、浙、滬一帶招收來的才貌雙全的藝術人才,她們都是衝著南京這座古城而來的。入學後卻不知為什麼把她們送到成都來,當初隻是準備在這裏訓練一個學期,然後仍然回到南京的,轉眼間一學期過去了,寒假的日子已經到來,這群女學生盼望著回到南京,回到親人的懷抱裏,早在11月一個個已經向家人報告要回來的信息。然而元旦過了,盼春節,現在春節快到了,卻沒有返回南京的跡象。有人的沉不住氣了,要請假回南京,可是得到的是嚴厲的批評。更讓她們奇怪的是發出去的家信居然兩個多月不見回音。這時學校對她們的紀律越來越嚴格了,連星期天也不允許外出,學員中間暗暗地有人傳著各種消息,有人說南京打起來了,也有人說長江被封鎖了,但是這些對於剛剛初中畢業的女孩子們來說,還不完全理解其中真正的含意,有的人甚至天真地認為,打仗與她們有什麼關係。?

玉萍自從11月5日給家裏寄了一封信之後。幾乎天天在盼望父母的回信。到後來她天天沒等送信的郵差到來,便去那裏等待,可是失望的浪潮一次又一次打擊著她。但是玉萍不像那些有了孩子或是結過婚的同學,她們哭得是那樣傷心,思念丈夫,想念孩子。玉萍沒有哭過,她想爸爸、媽媽、想姐姐、想弟弟,甚至想知道姐姐又生了一個什麼樣的小寶貝。她想也許很快就會回到南京的。她在短短的幾個月當中,進步太大了,老師教她發音,教她練女高音獨唱,教她五線譜,她的舞蹈太讓人吃驚了。在30個人的學員當中成了出類拔萃的女高音獨唱演員和舞蹈演員。她想總有一天,當她們回到南京時,在南京那些大劇場、戲院演出時,她身著長裙,走上主席台,用她那圓潤的嗓音報著一個個節目,在陣陣掌聲中,隨著帷幕的徐徐展開,她的女高音在劇場裏回蕩;她將用她那美麗的舞姿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爸爸、媽媽、姐姐還有蘭劍坐在台下為她鼓掌,為她歡呼!?

她當然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幻想,南京危在旦夕了!她更沒有想到,她們是不可能再回到這個她們想往的古城了。事實就是這樣無情,不管你承認不承認,相信不相信,它卻照樣向人們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