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偉達雖然心事重重，但是這一大家老小都在等著他呢，過去蘭劍承擔起一大部分擔子，可是眼下，蘭劍不知去向，下落不明，沒有一文錢資助家裏了。女兒玉芹剖腹產花的一筆
費用，是他托朋友轉讓了店裏的一部分市民急需的用品，現在他不得不再次和妻子商量，如
何弄點大米、白麵、豬肉，以及蔬菜，春節還得過呀!?
每天夜裏桂偉達和妻子總是半夜醒來就開始沒完沒了地商量這艱難的日子。當然除了生活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話題是談論女婿蘭劍和二女兒玉萍。?
南京的局勢，桂偉達越來越清楚了，國民黨的失敗已經大勢所趨了。盡管南方好像在國民黨手裏，但是一旦南京失守，就意味著一條蛇被割掉了頭!所以女婿蘭劍那天從醫院走了之後，恐怕是凶多吉少。而女兒玉萍遠在成都，雖然戰火還沒有燒到成都，可那也隻是時間的問題。想到這裏，桂偉達的心裏如同刀絞似的難受。連日來桂偉達每天總要抽點時間偷偷地找那幫朋友打聽一下長江兩岸的局勢，按照他的話說，誰勝誰敗他都不管，老百姓也管不了那麼多，隻要有飯吃，有房子住。但是昨天下午他的一位棋友一句話，說得他心驚肉跳，“老桂呀!你和我們不一樣啊!你的女婿是國民黨部隊的空軍，二女兒也是國民黨空軍，共產黨來了不拿你開刀才怪呢!”?
桂偉達當時向那位棋友瞪了一眼，心裏的火沒有發出來，忍住了。全身打了個寒顫，但仔細一想，是啊!怎麼這麼多天他沒想過這事呢?大女婿在國民黨空軍做事，這在他朋友當中，在鄰居心裏誰個不知?二女兒報考國民黨空軍文藝學校，這同樣是人人皆知的事啊!可是桂偉達理直氣壯地想，在國民黨部隊做事怎麼啦?那也看做什麼事，女婿和女兒又沒有拿槍去打共產黨，大女婿是憑技術掙錢吃飯，檢測飛機的。二女兒當的是文藝兵，才考取不到一年，她還是個孩子!心裏雖是這樣想，可是桂偉達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了，他不再每天出去找朋友打聽南京局勢的消息了，除了去商店之外，多數是悶在家裏抽煙，話也少了，心裏總不那麼踏實。是啊!蘭劍穿的那身國民黨軍服，還是空軍中尉!他有些後悔了，不能怪韓士奇，人家韓先生隻是介紹一下，婚姻這事你女方家長不同意，人家男方也沒有強求呀!可是蘭劍確實是一個好青年，不說相貌堂堂，儀表端莊，人是那麼忠厚誠實，有知識，懂禮貌，那可是男人當中不多見的呀!桂偉達怎麼不知道國民黨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呢!但他畢竟多年生活在南京，過著平平淡淡的市民生活，憑著他的小本生意維持全家人的生活。特別是一聽韓士奇介紹蘭劍大學畢業生，在國民黨空軍維修站工作，他以為女兒玉芹找這樣的女婿有依靠，而且他們一見麵就情投意合，他怎麼會想到那麼多呢?他越想越害怕，覺得蘭劍不知去向，越來越蹊蹺。玉萍不回來他反而思想壓力小一些。女孩子，又是學藝術的。到那時他來個死活不認帳，實在不行最多撒個謊，說蘭劍和玉萍都死了!盡管桂偉達為此事都快把腦子想炸了，但他從不敢在妻子麵前流露半點，他知道妻子的心眼窄，這事她一個女人家承受不了。然而桂氏發覺他的情緒反常，問他時，丈夫都說沒什麼。?
玉芹剖腹產已經過去三個星期了，在這些日子裏，玉芹幾乎是天天打聽蘭劍為什麼不回來，全家人已經習慣了，都按照桂偉達的統一口徑，一天天把玉芹哄騙過去了。玉芹的傷口已經痊愈，身體恢複得不錯，不管形勢有多大變化，父親總歸是保證女兒的營養的。歲月在焦急等待、緊張中一天天地過去了。?
眼看再有幾天就要過春節了，桂偉達心事也越來越重。他甚至躲著家人，躲著玉芹。?
這天上午，突然郵差送來一封信，桂氏接過信正準備叫兒子玉陵念信，郵差前腳走，後腳桂偉達進了家門，他從妻子手裏接過信，一看信，桂偉達驚喜交加，桂偉達顫抖著雙手，慌忙拆開信封說：“是玉萍來的信。”?
桂氏激動得淚水滿眶，催著正在看信的丈夫說：“念，快念，玉萍都說些什麼?”?
桂偉達看著信，輕輕地念道：??
爸爸、媽媽、姐姐、弟弟，還有姐夫：?
來成都轉眼就是三個多月了，第一次離家這麼長時間，我真的想念你們!但是學習很緊張，我們進步也很大，這裏有很多專業老師，老師按照每個人的特長進行訓練，我現在已經成為一名很好的女高音獨唱演員，舞跳得也很好，據說元旦前後，將要回到南京，我們現在正在抓緊排練節目，準備元旦演出，老師說，今年元旦將進行一次全軍大會演，要大家拿出高水平的節目來，參加全軍的會演。?
你們現在怎樣?我非常想念你們。好了，不多寫了，南京見!?
女兒玉萍?
民國三十七年11月5日於成都??
“這孩子，怎麼了，元旦過了這麼多天，馬上春節都到了，人呢?信都到了，哎，哎……”
桂氏聽完信自言自語地說。?
桂偉達念著女兒的信，越覺得莫名其妙，終於他想到看看信後麵的日期，不看則罷，一看日期，他叫了起來，從11月5日至今已經兩個多月，從成都到南京的信怎麼也不可能需要兩個多月時間呀!這樣一來，兩口子突然由原來的興奮、激動變得擔心、憂慮。?
這天，全家人圍繞玉萍的信進行了種種的猜測、議論，到了晚上，桂偉達叫玉陵趕快給玉萍回一封信。??
寧寧滿月了!?
這是一件大喜事!玉芹盼望女兒長大，家人盼望的這個本來令人高興的日子如今卻叫人心酸的日子終於到來了!按照風俗習慣，孩子滿月，那是要通知親朋好友，大擺宴席，祝賀恭喜的。桂偉達和妻子反複商量，決定不搞慶祝，隻是全家人吃一餐長壽麵，這實質上也是為了玉芹的。?
天氣陰沉，寒風呼嘯，空氣異常寒冷，長江裏的冷空氣吹到南岸的古城。市民們的心情比這寒冷的氣候還要冷，家家戶戶緊閉大門，艱難地在寒冷中熬煎著。?
玉芹特別興奮，她把縫好的吉祥服早早地給女兒套上了，她也說不清給女兒做的這身衣服是什麼意義，她希望，也許蘭劍今天會回來的，因為女兒已經滿月了，爸爸、媽媽也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允諾她的。她相信，蘭劍早就知道了，他一定會記得十分準確的。今天任何人的祝賀對於她來說都不重要，她隻盼望蘭劍的到來，摟著她，親著女兒。?
可是，快到中午了，家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冷冷清清的。她躺在床上，等待著爸爸、媽媽高高興興地把她接到客廳裏，客人們搶著逗女兒，甚至人們給孩子送禮物，還有那種敬酒、猜拳的熱鬧場麵。?
直到中午了，媽媽才一個人來到玉芹房間，她勉強帶著笑容說：“玉芹，下去吧!我來抱寧寧，今天孩子滿月了!”?
玉芹自是不好多說，畢竟這些日子蘭劍一直沒有回來，自從去了醫院，到現在孩子滿月，全是父母親的照顧，此刻她還能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呢?但她不明白父母為什麼對寧寧的滿月這樣冷淡?這樣草率?難道家裏出了什麼事?不可能，難道……難道蘭劍……她頭腦中剛出現這樣一個念頭，全身出了一陣冷汗，但，稍微平靜一會，又否定了。?
母親抱著寧寧，玉芹穿好衣服，照照鏡子，一個月的調養，雖然身體有些發胖，但是，由於一個月的臥床，玉芹本來就潔白如脂，現在就更加白裏透紅，除了兩隻乳房大了點，看上去仍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婦。桂氏抱著寧寧，玉芹跟在後麵，他們來到客廳，全家人都集中在餐廳裏。?
餐桌上除了每人麵前一碗母親親手切的刀切麵，中間擺一盤小菜。沒有蛋糕，也沒有其他禮物，客廳裏也顯得尤其冷靜。?
父親看看女兒，勉強帶著笑說：“玉芹，什麼也買不到，委屈你和寧寧了。”?
玉芹此刻真的理解父親了，但她還是說：“不是要過春節了嗎?為什麼買不到東西呢?”父親看看桂氏，沒有說什麼，玉陵在一旁低聲說道：“要打仗了，城裏的有錢人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