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玉芹又靜靜地睡了一夜。醒來之後,她睜開惺鬆的睡眼,似覺經曆了一場遙遠的夢境。昨天的事,好似一個漫長的歲月。在她恍惚的意識中,第一想到的就是蘭劍。愛情,她獲得了人間最最美好的東西,如今他們又有一個愛情的結晶,女兒,這個世界太完美了,上蒼賜給他們一個新的家。好像人世間給了她的全是甜蜜和美好!蘭劍的英俊、瀟灑、溫柔體貼,此時此刻,在她心裏,唯有人間最最美好的東西。而痛苦和困難也從她此刻的心境同時消失,奇跡將會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
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在最艱難的時候,促使人活下去的往往不是食物,也不是藥物,而是心中的一片真情、一線希望、一個美好的寄托、一個幸福的等待,成為支撐他生命的動力。桂玉芹雖然兩個多月沒有見到蘭劍了,但她清楚地記得,她在手術後醒來時,父親告訴她,蘭劍來過了,隻是因為任務緊急,不能留在她身邊,正因為此,她才帶著甜蜜的思念睡著了。她一點都不責怪蘭劍,男人嘛,就要以事業為重,哪能時時刻刻都守著女人呢?她理解他、愛他,她也相信,一有機會他就會來到她身邊的,她又想到孩子,她覺得人太有意思了,居然能製造出一個新的生命,這世界上就真的又增加了一個人,說不定將來還是一個叱吒風雲人物呢!孩子生下來就該有個名字,蘭劍早把孩子的名字起好了,蘭寧,他們愛情的結晶,生命的延續!女兒好像就是蘭劍的翻版。蘭劍如果見到自己的女兒,不知道會高興成什麼樣子呢!玉芹在想象的空間裏自由自在地遨遊著。
“玉芹,想什麼了?來,我替你洗洗手,吃點東西。”桂氏隨手拿過一個凳子,將臉盆放上去。
她已經沉湎在往事的想象當中,追尋少女時代那純真的記憶,讓自己的思緒久久地沉浸在那些純潔生活的回憶中,……好像是要抓住那突然斷了線的思緒,又像是為了甩掉記憶長河中的某一個不愉快的細節。母親的話,她顯然沒有聽清,當母親拉著她被子時,她才從遙遠的回憶當中回到現實中來。?
手術後的玉芹,居然精神煥發。母親看著女兒如此愉悅的表情,心中漫過一陣心酸,但她還是努力掩飾心中的傷感,她在想怎樣在女兒麵前演戲,怎麼說也不能暴露蘭劍的真實情況,可是這一個月如何瞞得過女兒,她和丈夫一夜未眠。?
玉芹洗了手,她接過母親的毛巾,擦擦臉,說:“媽,孩子呢?抱來讓我看看。”?
“正睡呢,你先吃點東西,等一會我把孩子抱來。”桂氏邊收東西邊說。過了一會,端著一大碗雞蛋麵。玉芹欠著身子,看著這散發著香味的雞蛋麵,好像胃口從沒有這麼好,於是大口地吃起來,不一會一碗雞蛋麵吃完了。母親又端一碗鯽魚湯,玉芹看著碗裏如同牛奶似的魚湯,她知道,媽媽是為了讓她早點下奶,但她卻不知道,現在南京局勢緊張,糧食難買,蔬菜價高,這活鯽魚是從何而來!?
玉芹吃完飯,母親把孩子抱過來了。剛出生的嬰兒,滿臉紅紅的,雙眼緊閉,桂氏輕輕地將孩子放到玉芹身邊,看著自己的骨肉,玉芹心裏如同吃了蜜似的。桂氏站在女兒的床前,心裏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這兩天來,她驚、喜、恐、懼、憂,幾乎都嚐夠了。外麵形勢越來越緊張,戰爭的火藥味濃烈得嗆人。有錢的人都逃走了,特別是在玉芹難產時,蘭劍由兩個軍人陪來,連看玉芹一眼都不能;而玉芹剖腹產又偏在這個時候進行,醫院要她丈夫簽字意味著什麼,那是以防萬一,出了生命危險要丈夫負責任!,孩子雖然安全來到人間,可是對桂氏來說,好像這些災難都是這個孩子帶來的,孩子成了他們家的克星。她心裏是這麼想的,可不敢說,一切的一切都要等玉芹滿月之後。?
家人把外麵世界發生的天翻地覆、驚天動地的巨大變化都掩蓋得嚴嚴實實的,玉芹在病房裏度過了一周,病房裏風平浪靜,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那些從另一個世界來到人間的孩子,又何曾知道這個世界麵臨著殘酷的戰爭!?
一個星期後,玉芹的刀傷長好了,拆了線,醫生催著出院回家休養。桂偉達怕回家後家裏大人孩子難免會說漏嘴,一旦玉芹知道蘭劍去向不明,至今不知下落,她將會痛苦萬分,月子裏說不定會把身體弄垮了。但是醫院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她住下去,他們眼看著戰爭隨時都可能爆發,醫生們也是人心惶惶。桂偉達和桂太太經過一番商量和周密的安排,決定把玉芹接回家。?
夕陽銜山,影漫東牆。?
桂偉達跟在後麵,餘誌林拉著一輛板車剛到醫院門口,小李也來了。桂偉達看著喘著粗氣的小李說:“小李,你怎麼來了,有誌林一個人行了!”?
“桂伯伯,你不知道,現在可是非常時期,你沒看看這南京的大街小巷,火藥味那麼濃,多一個人好,萬一有什麼情況也多點力量!”小李說。?
外麵局勢緊張,醫院的手續也簡單多了,桂偉達很快就辦完手續,回到病房,餘誌
林和小李都站在玉芹的床前,桂偉達說:“好了,我們走吧!”?
“爸爸,你扶著我!”玉芹欠了欠身子說。?
“不,不,不,我來把你抱上車!”餘誌林說著就動起手來,餘誌林人高力大,玉芹的臉一陣紅潤,羞澀地搖著手說:“不需要,隻要有人扶著我就行了。”在這一刻,玉芹心裏一陣
酸楚,心想,要是蘭劍在這裏多好啊,那她一定會摟著他的脖子,甜蜜而深情地看著他,讓
蘭劍把她抱上車。可是眼下,讓另一個男人抱著自己,這太讓她感到難為情了。?
“玉芹,你不能下地,雖然傷口拆了線,但是還在恢複期,我們都是桂伯伯的晚輩,有什麼關係呢?”餘誌林說。?
“玉芹,誌林說得對,就讓他抱你上車吧!”桂偉達說。?
沒等玉芹同意,餘誌林雙手一托,沒費什麼勁,就把玉芹托起來了。玉芹低著頭,不敢正視餘誌林的目光,覺得滿臉發熱。小李跟在一旁,幫助拿著行李,但他的心裏卻感到幾分
難受,心想要是讓他去抱著玉芹多好啊!?
玉芹覺得怪難為情的,但她內心非常感激餘誌林,他能在這裏代替蘭劍,給她關心和幫助。她把男女之間的界限早忘光了。?
天氣晴朗,碧空澄澈如洗,但大街小巷家家大門緊閉,平日街上車輛行人不斷,然而現在卻難得見到一兩個人,遠處時而傳來幾聲零星的槍聲。但是,這一切玉芹都看不到,聽不清。玉芹蓋在被子裏,不知道東西南北,任憑餘誌林把她拉向何處。?
板車在那座舊式小樓前停了下來,媽媽、弟弟站在門外,歡迎儀式雖然簡單,但是確實
充滿真情,好像久別重逢似的。?
“玉芹,……”媽媽第一個迎了上去,不知是激動還是內心深處的傷感,居然流著淚,好像是一場意外的久別而重逢。幸好玉陵擠上前去,媽媽忍住淚,玉芹沒有注意到媽媽這時的表情。?
“快,大家讓開,天氣冷,進屋再看吧!”餘誌林笑著對大家說。慢慢揭開被子,去抱玉芹。這時桂氏忙走過來,把早已準備好的小被子包在孩子身上,迅速地包起來:“寧寧,外婆抱你。”?
玉芹看到全家人都圍著她,心裏像吃了蜜似的,她突然驚奇地問:“蘭劍呢?蘭劍沒來?”“玉芹,我不是告訴你了嗎,這幾天他們正忙著呢,不著急,反正有一空他就會回來看
你的。”桂偉達心裏一沉,馬上上前說。?
玉芹不再說什麼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覺得蘭劍有些怪,怎麼忙成這個樣子,她生孩子,可是剖腹產啊!?
餘誌林熟練地抱起玉芹,玉芹仍舊像剛才在醫院那樣,雙手摟著餘誌林的脖子,但她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
桂氏抱著嬰兒跟在後麵,餘誌林一隻手托著玉芹的後背,一隻手托著她的雙腿,動作輕盈而敏捷,像飛似地穿過客廳,上了樓梯。?
桂偉達在客廳裏為餘誌林和小李倒了兩杯茶,待他倆下樓時,忙招呼他們坐下喝茶。?
樓上玉芹的房間裏窗明幾淨,櫃子和木架床擦得一塵不染,床單也是剛換過的。?
桂偉達留餘誌林和小李兩人吃飯,他們說什麼也不肯,喝了兩口水便告辭了。?
元旦過後,按中國人的習俗,就要忙著過春節了。春節,對於每一個中國人來說,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節日,不管城市還是農村,無論富裕還是貧窮,人們都要把平日裏節省下的錢,在春節時拿出來花。然而今年這個春節,對於南京人民來說卻是艱難而不安的,戰爭的恐怖籠罩著這座古城,市民們買不到糧食,蔬菜的價格越來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