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刹那間,蘭劍隻覺得一個神仙般的女子從空中飄然而至,他的心髒開始猛烈地跳動起來,靈魂深處像被撞擊了一下子。
桂太太已經來到客廳,韓士奇發現蘭劍那呆滯的目光流水一般地射向玉芹,他忙向桂太太打招呼:“桂太太,不必去幹擾桂先生了,我們坐一會就走。”
桂太太說:“韓先生,你是我們家熟人了,何必客氣呢。”隨後轉身對身邊的姑娘說:“玉芹,快去快回,讓你爸爸快點回來,說韓先生在這兒等呢。”
玉芹那白皙的臉上泛起兩片紅潤,從桂太太身邊經過時,隻是“嗯”了一聲,低著頭,出去了。
這時,玉萍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說:“我也要去”。
“你去幹嘛,讓你姐去,快去快回。”桂太太大聲說。
“我要去嘛,我自己去,我走得比姐姐快!”玉萍說。
想到這裏,舞台上的桂玉萍換上一件米黃色繡花旗袍,站在高高的話筒旁,眼前的玉
萍已經長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可是命運如此捉弄著她,她離開了親人,離開大陸,
來到孤零零的海島上,她將如何度過她的一生呢?
演出結束了,蘭劍正準備擠上前台,再見見玉萍,這時大廳裏響起聲銳耳的哨聲,接著是各部隊集合的命令聲。原來,國民黨部隊從大陸撤退到海島後,如同驚弓之鳥,幾個月以來,部隊行動始終十分嚴格,士兵和基層軍官不得單獨行動。
舞台上已經謝幕,禮堂大廳裏燈光通明,人們紛紛向出口處擠去。蘭劍不時地回頭朝舞台上看去,舞台上徐徐落下墨綠色的帷幕,什麼也看不到。他懷著無限迷茫而忐忑的心情離開了劇場。
這一夜蘭劍失眠了。他離開妻子已經9個月零16天,在這將近300個日日夜夜,他思念、焦急、痛苦、憤恨、流淚。自從韓士奇帶他去相親,他第一眼見到玉芹,他就深深地愛上了她,他對她愛得那樣深,那樣專注,直到他們結婚,婚後他更加了解她,發現在她身上有很多別的女人不具備的優點,她理解男人,關心男人,而又不像別的女人那樣嘮叨。結婚3年來,他們沒有吵過一次架,兩人情投意合,恩恩愛愛。然而,當妻子生孩子時,他竟然知道妻子難產,而離開她,他不知道妻子最終是剖腹產,還是怎麼了!孩子是死是活,是男是女?他全然不知。台灣,這個四麵被大海包圍的海島,離南京太遙遠了,音信不通,更不能往來,如隔兩個世界,兩片天地,又覺得自己像是被關進了一個無法見到天日的牢籠。麵對茫茫的海水,對岸的大陸像是在煙霧朦朧之中,把他和妻子、孩子、父母隔在兩個世界。
在這裏意外地見到玉萍,使他得到半點安慰,但不知道是興奮還是什麼原因,他的心像被許多老鼠啃著一樣,又像一盆火在心裏燃燒。難眠的長夜,他在床上輾轉反側,好像躺在針氈上,這樣痛苦地胡思亂想著,不知什麼時候,茫茫思緒又回到玉芹身上了。
那天玉萍牽著姐姐玉芹的手出去了,蘭劍真有些懊惱,沒有認真看看玉芹的五官。但不知為什麼自從見到玉芹,他的心髒就激烈地跳個不停,陡然間,他的情緒也變了,想見到她。此刻韓先生和桂太太在講些什麼他全然沒有聽進去。
不知什麼時候,桂先生回來了,韓士奇熱情的和桂先生打招呼,蘭劍覺得有些尷尬,幸虧韓士奇從中周旋。他想見見玉芹,卻不知道在韓士奇和桂先生說話的時候玉芹早已上了樓梯,玉萍還留在客廳裏像大人似的時而插上幾句話。
桂先生和桂太太執意要留他們吃晚飯,韓士奇是桂家的常客,也就客隨主便了,蘭劍是隨韓士奇來的,自然也沒有別的主張,其實他有些害怕這種場合,畢竟他是桂家的稀客,還不知道桂玉芹,或者說桂先生、桂太太能否相中他這個女婿呢?按說這頓飯是最難吃的,然而他也有想留下吃飯的成份,那就是可以認真地看看玉芹。
桂太太去廚房做飯了,客廳留下韓士奇、蘭劍和桂偉達。他們聊了一會天,桂先生照樣是問問蘭劍家庭和本人情況。蘭劍很有禮貌地一一回答了。
談了一陣子話,桂先生便要和韓士奇殺一盤象棋,說著便端過棋盤,放到桌子上。蘭劍忙讓開位置,韓士奇一邊擺著棋子,一邊說:“蘭劍做裁判,誰也不準幫。”
蘭劍平日也是愛下棋的人,但今天他有些怪韓士奇了,怎麼下棋也不看時間和情緒呢?棋一開局雙方就已經殺開了,原來這兩個人都是急性子,快攻快殺的人,在“相”字上並不下多少功夫。蘭劍無心觀戰,心裏一心想再見見玉芹。確實僅憑剛才玉芹從客廳一經而過的一瞬間,已經在他心裏留下很深的烙印了。甚至可以說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他在竭力回憶玉芹那窈窕的身段,那白嫩如脂的皮膚。他想吃飯時總歸能認真看看的。說不定他們還能說上幾句話呢。他心裏這樣想,巴不得早些吃飯,可是看看韓士奇和桂先生殺得正起勁,卻沒有半點要開飯的樣子。
直到天色有些昏暗,桂太太手裏拿著抹布來到客廳,說:“吃飯了,殺了幾盤了,還沒過癮!”
“今天我的手氣不好,打了平手!”韓士奇站起來說。
桂偉達邊收拾棋子邊說:“打平手,手氣還不好!我兩的水平本來就不相上下。”
桂太太抹好了桌子,韓士奇和桂先生把桌子移至中間,不一會桂太太又來了,手裏拿著三雙筷子三個酒杯。蘭劍心裏咯噔一下,自是明白了幾分了,原來中國到處都一樣,女人不能上桌陪客的。
蘭劍心想,難道玉芹連菜也不端嗎?正在這時桂太太端著兩盤小碟子來了,玉萍也端著一個小盤子跟在後麵,就是不見玉芹。
喝酒開始了,韓士奇坐正中首席,一個人坐在八仙桌一邊,蘭劍和桂偉達坐兩旁,韓士奇的對麵空著。桂偉達先給韓士奇斟酒,蘭劍推說不能喝酒,他們二人也就不客氣,各自你一杯我一杯地對飲起來。
蘭劍無心喝酒吃飯,不時地朝後麵的樓梯看去,卻始終不見玉芹的影子,自覺這頓飯吃的無滋無味。
直到天黑之後,吃完了飯,桂家人把韓士奇和蘭劍送到院子外麵,也不見玉芹,蘭劍心裏有些不快,但這種事又如何開口呢?
一路上韓士奇不知說些什麼,蘭劍知道他酒喝多了,盡說些不著邊緣的話,隻字不提蘭劍和玉芹的婚事。
回到宿舍,蘭劍呆呆地回想著玉芹的事,什麼事也不想幹,心裏總像有一件放不下來的重要事情,玉芹的身影一直在他腦子裏轉,但不知玉芹本人是怎麼想的,她的父母是怎麼想的,但蘭劍卻認定了玉芹,也許這就是一見鍾情!
天朦朦亮時,蘭劍在恍惚中看見玉芹向他走來,她是那樣嫵媚動人,她抱著孩子,她哭了,好像朝他走來的不是玉芹,而是玉萍。當他向她跑過去時,她不見了,消失了,他驚叫起來,他驚醒了,背上沁滿了冷汗,夢,一場不祥的驚夢。
天亮了,幾乎徹夜無眠的蘭劍用冷水衝了衝發漲的腦袋,雖然精神有些恍惚,但一雙眼睛卻充滿了光彩。此刻他離開大陸那失望而悲傷的心情似乎找到了一點希望,他決定去找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