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的宮人們如蒙大赦,感激的向小憐磕了好幾個響頭,然後就繼續忙活著給宮內到處堆放柴火。淑妃的寬恕,讓他們非常高興,卻不知,宮外又是何等的殘酷,在等待著這些在皇宮關了一輩子的可憐人們。
想到陽哥哥,小憐的心沒來由的一痛。等到宮人們都離去之後,她爬山了皇宮內地勢最高的太極宮頂,癡癡的看著北方。陽哥哥,你在北方,已經積蓄到了足夠你報仇的力量了吧。如今,我已經幫著你去掉了你頭上那最後的枷鎖,能否成功,就看你自己的了。這輩子,小憐無緣與君相守,來生,小憐一定還在那座村莊,等候著陽哥哥你的到來,再用妾身的所有,為君起那傾世一舞。
喃喃的念完這些,她的臉上已經淚流滿麵,如若一切都能回歸到與君初見那刻,她定會倍加珍惜。如今,她隻能在心裏默默的念了一句:陽哥哥,祝你大仇得報,我要先走一步了,來生再見。
正在日夜往鄴城趕的信陽忽然好像心生感應,那種不詳的預感讓他心頭大感不妙。除了小憐,他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的人能讓他生出如此感應。狠狠的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以最快的速度朝著鄴城趕去。親衛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隻是感覺將軍的神情非常不對,壓下疑問,跟隨將軍快馬飛奔鄴城。
高緯終於出現在了大軍跟前,許多士卒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們的皇帝陛下,感到非常激動,皇帝陛下如今親臨戰陣,讓他們生出了誓死效忠的決心。上台前,段懿拉著高緯的袖子,對他說道:“陛下,一定要在將士們麵前表現出悲壯的神情,以激勵起將士們的誓死報國之心,要讓他們看到皇帝陛下悲天憫人的心懷。最好將曆代先帝創業之艱難和周國讓人痛恨的地方都講出來。一定要神情嚴肅,最好能夠流下淚來。”
聽得高緯都不耐煩了,強忍著等段懿囉嗦完,他就獨自上了高台上,對段懿的不滿,加上小憐的吹捧,他更願意聽小憐的,而不是這個讓他不滿的段懿的話。
站在高台上,看著台下數萬將士熱切的望著他,他卻不知道說些什麼,努力的想說點讓人激勵的話,卻想到了小憐那曼妙的身姿正等著他大勝回宮之後享用,再看看台下的將士,一個個的感覺傻傻的。
他突然不由自主的笑出聲來,而且笑聲越來越大。段子謙心頭一涼,皇帝陛下如此的不靠譜,還能指望將士們奮死拚搏麼?
果然,台下等待著皇帝陛下激勵的數萬將士沒能聽到激動人心的鼓舞,聽到的卻是他們效忠的陛下那輕狂的大笑,頓時心裏一片嘩然。既然皇帝陛下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江山的安危,自己又何必為了這帝國,白白丟掉性命。數萬軍士頓時一哄而散,獨留下段懿帶著自己的人馬,在空曠的較場上呆如木雞,以及那位猶在大笑的皇帝陛下。
等到高緯笑夠了,才發現底下亂糟糟的一片,剛要發怒,就察覺了情形不對,將士們已經跑出了校場,這是要出城與周軍進行決戰了麼?不對,這麼無組織無紀律的奔走,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要逃跑,他這才回想到了剛才自己的大笑之舉,是多麼的不靠譜。心知事情不妙,他眼巴巴的望著段懿。段懿沒好氣的把頭別了過去,他也被皇帝的舉動氣的不輕,如今軍心士氣都已經瓦解,再無抵禦周軍鐵蹄的可能。
一想到帝國就要滅亡,他悲從心來,高家一向待他們段家不薄。如今,就算他有心殺賊,也已經無力回天。一切就這樣吧,帝國將要滅亡,那就讓自己用手裏僅剩的力量,書寫出段家在這個帝國內的最後一曲戰歌,以報效曆代先祖的累累忠魂。
失去了軍心民心,鄴城在宇文邕的鐵蹄下,輕易陷落,高緯這個時候想要出逃,可惜已經晚了,沒有人再願意跟隨一個亡國之君,他隻有躲在皇宮裏瑟瑟發抖,隻期望宇文邕能夠饒他一條性命。
可悲可歎,遙想高家從高歡時代就開始經營這大片的領土,曆代高家男兒拋頭顱灑熱血,才建立起來這強盛一時的大齊帝國。如今,它就要敗在這不成器的子孫身上。
大軍進城,百姓們都躲在屋裏等待自己命運的判決,沒有人去關心自己的皇帝會如何。他們的皇帝也不值得他們去關心了。
信陽日夜疾行,達到鄴城的時候,周軍已經攻陷了京城。來不及查探具體情況,他直接從東門闖了進去,他隻希望皇城還沒陷落,還來得及從宮裏把小丫頭救出來。把守城門的周人剛想攔下他們,暴戾的信陽直接拔刀殺了過去,一眾親衛很快殺光了東門的守衛,消失在了城中。
亂糟糟的街上,到處都充斥著絕望的氣息,周軍已經在進行搶劫殺人,那響徹全程的尖叫和彌漫全程的煙火,成為了鄴城人心頭永遠的噩夢。
在殺掉了好幾批準備攔截他的士兵之後,信陽命令親衛們換上他們的衣甲,隻有這樣,隱藏在敵人內部,才能保證自己的隱秘和安全。左彎右拐,信陽終於趕到了皇城麵前的廣場,混在了準備攻城的隊伍中。寬闊筆直的朱雀大道上塞滿了敵兵,他們正磨刀霍霍準備攻進皇城,將這裏洗劫一空。一想到這堵高牆後麵數不盡的財富和美女,心裏就火熱一片。
宇文邕製止了渴望攻擊皇宮的部下,雖然自己滅掉了齊國,但是皇權的威嚴他還要保證,高緯畢竟是一代帝王,除了自己,誰都不能淩辱,這是對皇權的褻瀆。數千精兵靜靜的站立在廣場上,戈矛指向皇宮,配上這肅殺的意境,讓把守皇宮的衛士膽戰心驚,但是對皇帝的忠臣讓他們又不能放下兵器投降。
作為皇帝,最忌諱的就是背叛,即使自己投降,到時候宇文邕為了維護皇權的尊嚴,也會讓這些人死無葬身之地。宇文邕沒有下令衝擊皇城,他在等待高緯親自捧著國書和玉璽出來,向他投降。
皇城緊閉的大門還沒打開,皇宮內就燃起了衝天大火,首先起火的就是朝臣上朝的太極殿,然後就是後宮,風助火勢,很快火焰就在皇宮內連城了一片。宇文邕暗叫不妙,高緯這是要****啊,他倒是在這最後關頭勇敢了一回。
他急忙下令衝擊皇城,那巍峨的大門在數千將士的衝擊下瞬間就破開了,宇文邕吩咐大軍趕快救火,他自己帶著親兵向著太極殿趕去。想到高緯最後還能有如此魄力,守衛著皇帝的最後尊嚴,以前對他的蔑視和不屑也被這場大火衝淡了不少。他要去看著高緯死去,兩家的世仇,也將隨著高緯的死去,齊國的滅亡而煙消雲散。
信陽跟在宇文邕的身後的兵士中,向著太極殿趕去,他知道,隻要高緯在的地方,小憐就一定在的。隻是想要從宇文邕的眼皮子底下帶走小憐,難度不小。左思右想,終究沒能找到一個最為可行的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找到小憐再說。
剛到太極殿大門外的廣場,突然一陣淒涼的大笑聲傳了過來,這熟悉的聲音,讓信陽頓時心頭一震,循著聲音望去,他終於看到了那分別已久的婀娜聲影。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在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小憐的聲音從上麵傳了下來。
“哈哈哈,高緯,你這個昏君,你也有今天!是你把我搶過來,毀了我的一生的幸福!今天,我要用你的整個帝國來為我陪葬!這火焰燒的如此迅猛,天都要成全我!燒吧,將這醜惡肮髒的皇宮燒個幹淨!哈哈!”
說完這些,她的笑聲頓然一歇,換上了一幅哀傷的表情,朝著北方哭喊道:“陽哥哥,此生,妾隻為君一人起舞,臨別之前,妾再為君跳一次,不知道你還能不能看到。陽哥哥,今生已無緣,我們來生再見!”
說完這些,小憐哀傷著跳起了那傾世一舞,眼前不停的劃過與陽哥哥洞房花燭那夜的曆曆景象。它們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刻骨銘心!陽哥哥,來生一定要等著我,等著我和你再續今生緣。
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都在看著那美麗的身影,那婀娜的舞姿,那隨舞飛舞的淚水,仿佛在向著整個世界訴說著她心中的哀痛。
所有人都定定的看著那個美麗的身影在大火中漸漸消逝,隻有那天籟般的聲音不斷在耳邊傳唱,聞之令人斷腸。望著眼前這一幕,饒是這些征戰多年,心如鐵石的漢子,也心生不忍,默默流下淚來。宇文邕心裏也為這個女子感到惋惜,世人都在罵她是妖妃,卻不知這是多麼的可笑。如此敢愛敢恨的烈女子,又怎能容世俗之人輕易毀謗。
此刻信陽早已淚眼磅礴,他不顧一切的要衝進大火裏,要把小憐抱出來,被跟隨他的親衛們死死的抱住。眼前的大火已經無法撲滅,更何況周圍全是周兵,一旦身份暴露,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信陽顧不了這些,他隻想衝進去,救出那個他日思夜想的可愛精靈。奈何掙脫不了親衛們的纏抱,他眼睜睜的看著大火將那個翩翩起舞的美麗精靈慢慢吞噬,直到那熟悉的聲音再也沒有了,小憐已經徹底的消散在了這個世上,就在他眼前,他眼睜睜的看著她消散!
信陽跪在地上,痛苦的閉上眼睛,眼裏的淚水像決堤一般往外湧,那個跟在自己身邊的精靈徹底的煙消雲散了,她就毀在了自己的軟弱和無能之下,她就葬在了這片肮髒的宮城中。一想到這些,他恨不得立刻追隨小憐而去。他用拳頭不停的砸自己腦袋,親衛們死死的拖住他,在所有人還沉浸在傷感中,將他拖離了這片是非之地。
宇文邕從傷感中回過了神來,正要下令繼續搜捕齊國皇族,一隊士兵押著高緯上前來。原來高緯看到宮城著火了,就跑到了禦花園的水池裏躲了起來,救火的士兵去那裏打水的時候發現了他,把他從水裏撈了起來。
望著眼前不斷發抖的亡國之君,再想想剛剛舉火****的烈女子,宇文邕都為馮小憐感到不值,屈身於如此膿包的男人,真是可惜了那傾世之顏。同為皇帝,他都為高緯感到羞恥,真恨不得現在就一刀殺了他,考慮到還要用高緯來祭奠曆代先帝的英靈,安撫齊國殘餘的抵抗勢力,生生的壓下了心頭的殺念,揮了揮手,讓親衛們將他押了下去,他實在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
聽到小憐那斷人肝腸的呼喊,婉兒的臉上已是淚流滿麵,小丫頭,你這又是何苦。你隱忍了這麼些年,終於毀掉了那昏君的江山,為何就不能等那個男人來帶你逃出這煉獄?也罷,你既已去,就等姐姐一程,姐姐這就下來陪你,黃泉路上,你我相互陪伴,也不會感到寂寞了。
此刻齊國的皇宮已經被大火燒得麵目全非,已經沒有了救火的必要,宇文邕歎了口氣,正欲退出皇宮,身邊的親衛對他說道:“陛下,士兵們找到了高緯的廢皇後,如何處置,還請示下。”
宇文邕疑惑道:“一個廢後,押解回去賞給將士們就好了。”
親衛為難道:“可是陛下,她是斛律光的女兒。”
宇文邕驚訝道:“她不是被高緯廢了好幾年了麼,帶上來。斛律光雖然阻擋了我大周統一中原的步伐,但是作為一位將軍,他也贏得了我所有大周將士的敬重和佩服,他的後代我們一定要善待,讓天下人都看看,朕和高緯那昏君是怎樣的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親衛敬服的拜謝完宇文邕,立刻下去傳令。
婉兒被一群士兵帶到了宇文邕的麵前,平靜的向宇文邕施了一禮,“罪婦拜見陛下。”
望著眼前平靜的婦人,漂亮的臉上帶著麻木的神色。如此絕色竟然被高緯折磨成這個樣子,宇文邕都心有不忍了,他和顏悅色的說道:“夫人請平身,令尊是一位讓朕欽佩的大英雄,可惜被高緯那昏君無端誅殺,著實可恨。出於對斛律將軍的敬意,他的女兒朕一定會善待。如今齊國已然不複存在了,夫人你已經自由了,請跟朕回長安,朕一定將你妥善安置。”
婉兒平靜道:“陛下厚愛,妾身謝過了。如今斛律家已然不再,獨留妾身一人活在世上,已經毫無掛念。妾身犯下如此多的罪孽,心懷愧疚,有何顏麵存活於世間。”
宇文邕道:“夫人為何有此輕生念頭,那些罪孽都是高緯的,與你何幹。夫人不要在意那些世俗之言。”
婉兒拜謝道:“謝陛下厚愛,妾身懇請陛下,請容許妾身落發三千,遁入空門。青燈古佛,妾身要在佛祖麵前懺悔這一世罪孽,否則將來該如何麵對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啊。”
宇文邕思慮良久,歎了口氣,說道:“也罷,既然夫人對這世俗已無掛念,朕就由得你去吧。”
婉兒盈盈下拜,“多謝陛下大恩。”拜完起身,一個人孤獨的離開了皇宮這個巨大的牢籠,沒有絲毫的留戀。
望著婉兒遠去的背影,宇文邕搖了搖頭,將心底的一絲不舍拋出了腦海,現在自己富有四海,為了得到一個高緯的棄後,毀了自己的名聲不值得。對身邊的人吩咐將婉兒安頓好,他走出了齊國這已成廢墟的皇宮。
擒獲高緯,滅齊的戰爭也就宣告結束。帶著繳獲的山川圖籍,人口造冊,以及大量的金銀財富,留下尉遲迥鎮守鄴城,宇文邕帶著勝利之師,一路歡騰的回到了長安。如此滅國之戰,讓周國上下欣喜若狂,宇文邕的威望和權力達到了巔峰,滿朝文武爭相歌功頌德。宇文邕宣布,大赦天下,犒賞三軍,封侯拜將,舉國同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