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餘杭天堂(2 / 3)

遙想幼時那座青山,山花爛漫,彼時兩小無猜,那嬌豔鮮花,吾竟未能親手摘下一朵,插於卿之耳畔。如今思來,吾大感後悔,卿之容貌,勝於鮮花遠矣。而今,時局所迫,那座青山,已成彼此遙遠回憶。待吾國恨雪,家仇報,定當攜卿尋一世外桃源之地,安然餘生。定要舀那清澈之水,撫卿那絕世容顏,為卿畫那洛神之眉。

信陽留筆

寫完這些,信陽放下了筆,將絹帛捆紮好,交給了夜狼,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之中。望著那滿天黑暗中的那三兩顆星鬥,把對小憐的思念全部寄托在了它們身上。

蕭家終於全部收拾妥當,一大家子從東門出,開始南下餘杭。臨走前,蕭思溫拍著信陽的肩膀,沉重的說道:“小將軍,蕭家滿門就盡托你手,到了餘杭,安頓好她們之後,是否北還,將軍自己決定吧。但老夫希望將軍能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將手裏的刀砍向我漢人的腦袋上。這天下,我終究還是希望它能回到我們漢人的手上。那些馬踏中原的胡人,終究要為他們這一百多年來的禽獸行為付出代價。你也要顧好自己,不要為了胡人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老夫言盡於此,就此別過。去吧。”說完看了家眷一眼,轉過了身,頭也不回的朝著南門而去,那裏的戰火已經越燒越烈。

出了東門,含玉從車窗伸出了頭,複雜的看了一眼建康城那巍峨的城牆,呆呆的兩眼無神。此去餘杭,也許此生再也沒有回到建康的機會。這座城裏麵,爹爹還在帶著將士們抵抗著陳軍的肆虐,這座城市,將會把爹爹的魂骨全都壓在底下,和它永遠的融合在一起。新的王朝,隻會踩在爹爹的屍骨上肆無忌憚的狂笑,她是多麼的為爹爹感到不值。

信陽走到了含玉的車旁,說道:“小姐,走吧,我們的時間無多,不要辜負了太師的一片苦心。”

含玉看了一眼信陽,臉上帶著平靜,把頭縮回了車內。信陽苦笑了一下,太師肯定跟含玉提起過那樁婚事。有心想解釋,可惜時間不允許,檢查了一下車隊的完好,護衛著哭哭啼啼的蕭家家眷,一刻不停的離開建康,朝著餘杭趕去。

離開建康後,一路南下,到處都是一片破敗的景象,良田荒蕪,野草萋萋,時不時的看到路邊因為饑餓勞累而倒下的人。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人命真的如草芥。陳霸先的大軍一路攻城拔寨,一路不停的造成新的難民。

見慣了北國胡人肆虐後的敗落場景,如今又在南國重現,仿佛噩夢一般,緊緊的跟隨著他,揮散不去。含玉一路上很少有笑容,看到這種亂世景象,想著爹爹戎馬一生,哪怕到了最後寧為玉碎,卻依然不能庇護這天下的百姓,讓他們安居樂業。對她那個昏聵的皇帝堂兄不由得更加憎惡。對陳霸先這幫亂賊為了一己之私而讓天下百姓深處水深火熱的行為更加的痛恨。

終到餘杭,蕭家人養尊處優太久,長途奔波,已經耗盡了他們最後的一絲力氣。含玉也累的不像話,拖著疲憊的身體和憔悴的麵容,和信陽匆匆的打了個招呼,就回到自己的房間睡個天昏地暗。讓剛想開口辭別的信陽隻好把嘴裏的話又咽了回去。搖了搖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看樣子還是要再等一段時間,等到蕭家徹底的安定在了餘杭,自己才能離開。

三月的餘杭春寒料峭,小草頑強的從泥土裏鑽出了自己小小的頭,梅花努力的挽留在枝頭,綻放著最後的生機。小雨裏裹著嚴冬的最後一絲寒氣,澆灌在了萬物的頭上,喚醒這沉睡的大地。

早就聽說南國的江南天堂,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青衫士子賦詩風流,陌上美人婀娜多姿,小雨沾濕的青石板上,遊人緩緩而行,挑著擔的小販大聲的叫賣著各種點心蜜餞。儂音軟語聽在耳裏讓人心情愉悅,讓看慣了北方一望無際的草原和巍峨挺拔的大山的信陽大為新奇。

他拋卻一切煩惱,跟著遊人亦步亦趨,把玩這難得的閑暇。含玉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對什麼都感覺到新鮮,覺得非常有趣。平時看慣了這個男人緊繃的像刀子一樣的臉,如今看到了他緊繃麵孔下放鬆的一麵,大為新奇。被他的輕鬆和愉悅所感染,含玉拉著信陽的衣袖,跟著他的步伐,臉上綻放著小女兒般的笑容。

此刻的南朝,到處都不缺士人,餘杭也不例外。一路看見太多的士人聚集在一起,搖著扇子吟詠有聲,並互相吹捧。芳心係在信陽身上的含玉,看著這些誇誇其談的士人,不住的皺眉,這些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家夥,懂什麼叫家國大事,無病呻吟罷了,含玉對他們嗤之以鼻。

總有不長眼的家夥,垂涎含玉的美貌,搖著扇子風度翩翩的上前搭訕,以求博得佳人傾心。惹得含玉非常煩躁,她深怕引起信陽的不快,緊緊的攥著信陽的衣袖,眉頭緊皺。信陽也看得直皺眉,南朝就剩下些這種人,難怪數百年一直勢弱。

一位自詡風流的士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無視了信陽,直接對含玉拱手道:“這位小姐生的如此貌美,在下可有幸邀請小姐一座?請容許在下為小姐賦詩一首,以讚小姐的美麗。在下陳群,敢問小姐芳名?”

含玉還沒出聲,信陽不耐煩的吼道:“滾!”他已經被這一路沒完沒了的朝含玉搭訕的士人弄得煩躁不堪。

陳群不悅道:“這位兄台為何如此粗鄙,在下誠心相邀這位美麗的小姐,與你何幹?”

信陽道:“也不看看你這惡心的樣子,真以為會幾句詩賦,誰都得禮讓你三分一樣,什麼東西!”

這句話可就捅了馬蜂窩,周圍聽到這話的士人不在少數,頓時一大群士人圍了上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嘴裏不斷的嚷著信陽侮辱了聖人之言,信陽是何等的粗鄙不堪等等的話,聲援陳群。有的甚至混在人群當中,對含玉說著自以為風流的輕佻之言。

看著圍在自己身邊嚷嚷的士人,信陽身上那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殺氣,通過眼睛釋放了出來,那種冰冷的威勢,讓周圍的士人情不自禁的後退。

陳群嘲諷道:“我當是哪裏的大才呢,沒想到就一莽夫,竟敢在此文華之地對聖人不敬,我今天就要代表先賢,教訓教訓你這無知之徒。各位兄台,此人侮辱先賢,吾等應共同誅之!可有人敢隨我一起上?”

周圍嚷嚷的士人有幾個立馬站了出來,支援陳群。看著撲上來的士人,信陽輕蔑的看了他們一眼,對付這樣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毫無興趣。幾聲拳腳的功夫,衝上來的幾位書生已經全部躺在了地上,捂著痛處大聲的哀呼。

周圍正準備衝上來的其他人立刻止住了腳步,他們看出來了,眼前的莽夫不是他們的身手能夠對付的。信陽往前走了一步,他跟前的士人不住的後退。看見他們這幅尿性,信陽突然覺得很無聊,搖頭歎息了一聲,邁開腳步往前走,跟前的士人趕緊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路。

含玉趕緊跟了上去,大大的眼睛裏全是愛慕之色。他打人都那麼的好看呢,那不屑一顧的眼神,那孤傲的神情,讓她對他越來越著迷。

被人打攪了好心情,信陽也沒了繼續閑逛的心思,他對南國這些士人真的非常失望,這就是漢人當中的精英啊,他們精於詩詞歌賦,卻沒有一點男兒的血性。一個沒了血性的民族,他們還能在這充滿了野蠻的世界裏傳承下去麼。他也是漢人,他為自己這個民族感到深深的悲哀,心緒非常的煩躁。

信陽走出了老遠,發現含玉竟然沒跟上來,回頭一看,她竟然還在原地發傻,那花癡般的表情,讓他沒來由的有些生氣,不耐煩的吼了一句:“幹什麼呢!走快點,出來遛個彎兒都能遇見這種煩心的事,晦氣!”吼完自顧自的繼續往前走。

被他吼了,含玉一點也不生氣,他沒跟自己客氣,這是沒拿自己當外人呢,真好。她趕緊小跑上去,跟上了信陽,側過頭看著信陽那俊朗的臉,開心的跟著他往家走。

平靜的日子緩緩的流淌,信陽除了每天的晨練,大部分時間都閑在家裏看書,生活好像又恢複到了建康城那樣子。含玉也終於走出了父親殉國,舉家避難遷徙的陰影。重新變回了那個溫柔又不失活潑的少女。對於信陽,她越來越喜歡,經常跑來信陽的書房裏陪他一起看書,或者搞點小破壞,看著這個和小憐同樣年紀,同樣心性的少女,信陽的眼中也多了一絲柔和。

每天黃昏時分,含玉就會拽著信陽出府,漫步在餘杭的大小街巷。含玉的美麗自然招惹來了許多的無賴和惡棍,在信陽狠狠的教訓了幾批不長眼的家夥之後,餘杭的紈絝和街頭混混們也知道這個年輕人不好惹,遇見他就遠遠的躲開。每次看到他痛揍那些想欺負自己的人,含玉心裏就特別的開心,一顆芳心早已悄然淪陷在了信陽身上。

雖然知道他早晚會離開,含玉的心裏卻沒有任何後悔,愛情本來就讓人情不自禁,哪怕飛蛾撲火,哪怕不能天長地久,也要珍惜當下。如果能走進他的心裏,在他的心裏占據小小的一個角落,足矣。

時間長了,任信陽再在這種事情上不開竅,也漸漸的明白了含玉的心思。能夠娶得如此良媛紅顏,這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好事,可是他的心裏隻裝得下小憐,對於含玉那默默的愛意,他也不知道怎麼應對。這讓他感到非常矛盾和糾結。加上對小憐的愧疚,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苦思良久無策,他也隻好暫時放下這些心思,靜待回國的時機。蕭家如今還未徹底安定,他不能半途而廢。

含玉和信陽呆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蕭老夫人也明白了女兒的心思,這個北國的將軍,和其他的武夫不一樣,待人有禮,真誠可信。當初在建康,最開始其實就是被老爺變相的軟禁,可是他能處變不驚,閑庭信步,沉下心思一心讀書,後來蕭家遭逢大變,他卻能接下老爺交給他的擔子,一路護送蕭家滿門婦孺幼子來到餘杭。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信陽確實不失為一位讓人喝彩的好男兒。如今既然含玉喜歡,那就成全了他們倆的親事,蕭家,終究還是需要一個男人的肩膀來擔著。於是,在一個剛吃完早飯的清晨,她來到了信陽的小院。

信陽正在練習刀法,見到老夫人前來,連忙收了刀,急匆匆的回屋子換衣。老夫人看到他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是啊,除去他頭上的北國將軍的身份,他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罷了,倒也剛好和含玉相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要是他們能喜結連理,那該多好。

信陽匆匆的換好了衣衫,頭發都來不及整理,匆忙的用根帶子紮著,出門迎接老夫人。遠遠的對著蕭老夫人恭手一揖,道:“恭迎老夫人,請屋裏坐。”

蕭老夫人回了一禮,道:“將軍不必多禮。”

待兩人坐定,蕭老夫人揮退了身邊的丫鬟,對信陽道:“老身前來,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將軍答應。”

信陽道:“老夫人但說無妨,信陽一定盡力去辦。”

“那老身就不和將軍客氣了,將軍在寒舍也住了這麼久了,覺得含玉這丫頭怎麼樣?”

信陽道:“蕭小姐溫柔嫻淑,知書達理,是難得的鍾靈毓秀的好女子。更難得才貌俱佳,是不可多得的佳人。”信陽如實的向老夫人說出了自己對含玉的觀感。

老夫人笑道:“將軍謬讚了,我家含玉可當不起將軍這樣的誇讚。既然將軍對我們家含玉如此看待,含玉那丫頭我也看得出來,她是喜歡將軍的,不如老身就將小女托付給將軍,如何?”

信陽心裏一驚,來的這麼突然,他一點準備都沒有。要是拒絕,含玉以後可就沒臉見人了,要是答應,自己又如何對得起遠在鄴城等候自己歸家的小憐。一時左右為難。喃喃道:“信陽隻是一個敗軍之將,如何配得上老夫人的這顆美麗的明珠。”

老夫人道:“將軍不必自謙,縱觀整個南國,能像將軍這樣的好男兒已經不多,把含玉托付給將軍,老身非常滿意,也非常放心,還望將軍答應。”

信陽擺擺手道:“老夫人厚讚了,婚姻大事,豈能兒戲,請恕在下難以答應。”

老夫人疑惑道;“莫非我家含玉入不了將軍法眼?”

信陽搖頭道:“老夫人誤會了,能娶得如此賢良淑德,兼有洛神之姿的大家閨秀。這得幾輩子才能修來如此福氣。隻怕信陽福薄,配不上含玉姑娘。”

老夫人笑道:“將軍切莫太過自謙,老身誠心相托,還望將軍慎重考慮,老身靜候將軍佳音。”說完起身告辭。

信陽恭敬的把蕭老夫人送出了院門,待老夫人遠去,他回到房內,沉坐在椅子上,腦子裏一會兒是含玉的溫柔恬靜,一會兒是小憐的活潑可愛。沉思良久,他喟然長歎,也許,是該回去了,自己答應蕭思溫的事情既然已經完成,徒留在此,已經沒有意義。趁著現在牽扯不深,早早斬斷也好,他不願意帶給那個美麗的女孩兒哪怕一點點傷害。

蕭老夫人回到正房,命人把含玉喚了來,老夫人拉著她的小手,笑嗬嗬的說道:“玉兒,為娘早上已經跟劉將軍說了,要將你許配給他,你意下如何。”

含玉羞紅了臉,羞嗒嗒的答道:“娘,哪有您這樣的,您就那麼想把我嫁出去啊。”雖然嘴上這麼說,臉上的羞澀早已將她出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