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餘杭天堂(1 / 3)

陳霸先終於兵臨建康城下,梁國的滅亡已然注定,城內的人早已慌亂了起來。守城的將士在己方大軍一敗再敗的陰影下,早已沒了鬥誌,全靠蕭思溫的威名,才能彈壓住這些驚弓之鳥沒有放棄自己的職責。

趁著敵軍還未對建康城合圍,權貴們紛紛攜帶家產,出逃建康。這種出逃的恐慌,影響越來越大,逐漸擴散到了整個建康,蕭衍已經感到絕望了,他雖然糊塗,但是並不傻,陳國大軍圍城,他也知道意味著什麼。

在佛門拒絕了幫助他的請求後,他六神無主之下,慌忙召見了蕭思溫,任命他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請求他一定要守住建康。蕭思溫看著眼前這個昏庸無道的皇帝,都想一巴掌將他拍死,而後自刎以謝天下。無奈蕭家的道統選擇了讓他來號令天下,作為臣子,特別是從小受到的儒家正統的教育,對君權神授和忠君如父的觀念根深蒂固。自己這把老骨頭,終究要給這個注定要覆滅的帝國陪葬啊。

對於信陽,在現在這樣的危急形勢下,他已經不再想著收服他為南朝所用了。而且,他有更為重要的大事相托。分布好了各營的守城任務,調配好了各種軍資,他終於抽得一點空閑回到了府中。形勢十萬火急,他來不及和家人寒暄,他再次來到了信陽的院子。

看到蕭思溫急火火的樣子,信陽也感到奇怪,莫非建康真要守不住了?壓下心頭的疑惑,相互見禮之後,蕭思溫開口道:“小將軍,如今建康形勢危急,老夫也不敢確定能否守住建康。老夫也不想連累你,你現在就收拾好行李,老夫馬上派人送你出城,能否順利的離開南國,回到北邊,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信陽愣了一下,幸福來得太突然,本來以為自己隻能老死他鄉,沒想到現在回家的機會就擺在了眼前,笑容一下子就浮現了到了臉上。可是仔細一琢磨蕭思溫的話,立刻察覺到了不妥。自己要是走了,蕭思溫還得繼續守城,當建康陷落的那一刻,蕭家滿門又該遭到什麼樣的下場。

在這裏生活了這麼久,對這個府裏的人也有了一絲家人一樣的感情,明知道他們將會罹難,自己能安心的走麼?那個傾國傾城的小姐,難道自己要看著她落入那些亂軍的手中,受盡淩辱麼?男人的擔當,讓他對這將要發生的事情說不。

他開口道:“太師厚恩,劉某萬分感激。然則我這一走,將軍求仁得仁,陪著這個帝國一起沉淪,這滿門老少又當何去何從,難道將軍就忍心看著他們落在亂軍的手中麼?”

蕭思溫哈哈大笑,說道:“小將軍如此重情,老夫反倒成了小人,現在回想起來,都讓老夫老臉發燙。剛剛還想著小將軍要是決意北歸,老夫定當痛下殺手。現在看來是老夫心胸狹窄了,小將軍深明大義,重恩而懷德,不愧為我漢家熱血男兒。”

說道這裏,蕭思溫情緒黯然,接著說道:“走到今天,梁朝已經沒救了,雖然老夫也恨,奈何身為蕭家子弟,責無旁貸。小將軍說的沒錯,老夫愛著這個國家,那麼就讓我這把老骨頭和它葬在一起吧。事到如今,老夫有意將愛女含玉許配給小將軍為妻,小將軍意下如何。”

信陽大為驚訝,道:“令嬡美麗無雙,更難得溫柔賢惠,美若天仙,劉某何德何能,能夠高攀得起。”

蕭思溫笑道:“放眼南國,能讓老夫愛女欣賞的年輕俊傑,唯小將軍一人而已。你們認識了這麼久,她雖然沒說出來,但是老夫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紀,這點小心思豈能看不出來?也許是她自己都還未發覺已經對你大有情意。老夫知道,這個時候談這門親事,有點挾恩圖報的嫌疑,但是如今,能讓老夫放心將一家老小相托的人,唯小將軍莫屬。小將軍說得對,我這一門老小,跟著我沒能享多大的福,倒是整天替我擔驚受怕的,老夫愧對他們啊,老夫豈能讓他們再跟著我一起步入黃泉,所以此事還望將軍萬勿推辭。”

信陽道:“太師不必如此,劉某早已心有所屬,這樣對令嬡太不公平。就算太師不說,承蒙府上照顧這麼久,劉某也斷不能看著這一門老小罹難。太師有什麼盡管吩咐,劉某受將軍大恩,定會不惜一切,護得蕭家滿門周全!”

蕭思溫道:“大丈夫娶妻納妾尋常事耳,隻要你真心待小女,將來你再納妾,以小女的淑德,定然不會反對,我蕭家也不是不通情義的冷血之輩,斷然不會幹涉將軍納妾的自由。”

信陽道;“將軍好意,劉某心領了,小姐國色天姿,豈能委身在下。劉某隻是一個戰敗的俘虜,給不了小姐幸福的。此事就此作罷吧,如若此生無緣回到北方,到時候再順其自然吧。”

話到這個地方,再說下去反而傷了情分。蕭思溫也在這個問題上閉了嘴,在將家小相托之後,蕭思溫起身告辭。信陽將他送出了門外,看著他蕭瑟的背影,不由得也為他感到可惜,南國好不容易出了這樣一個雄才大略的人物,如今卻要隨著這個腐朽的帝國一同而去,漢人收複北邊的河山變得更加遙遙無期。

感概了一聲,信陽回到屋子,開始打點即將遠行的行囊。

聽到蕭思溫安排身後事,蕭府上下頓時哭成一片,信陽聽到這哭聲,歎了口氣,心裏莫名的感到失落。不一會兒含玉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小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眼神直勾勾的看著正在打點行裝的信陽,開口道:“你也要走了嗎,蕭家將傾,已經不能給你庇護了,北人果然都是這麼無情,我看錯你了。”說完臉上的淚水更多了,失望的看了信陽一眼,就要離去。

信陽趕緊拉住她,苦笑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如今蕭家這種狀況,我豈能撒手不管?沒錯,我是想早點回去,可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含玉打斷了,“你果然還是想著早點回去,從來就沒管過我們的死活對吧,在你的心裏,永遠都隻有北邊的那個美人對吧。那你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幹什麼。”說完就要掙脫信陽拉著的手。

信陽緊緊的握著,含玉掙紮了一會兒,沒能掙開,心中泛起一片羞澀,從小到大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被男子拉著自己的手,紅暈爬滿了整個臉龐。

信陽感覺到了含玉掙紮的勁越來越小,直到放棄不掙紮了,鬆了口氣。正準備開口繼續解釋,突然發現了含玉的異狀,看著美人含羞的臉,驚覺過來自己無意中已經冒犯人家了。趕緊把手放開,一時也感到尷尬,不知道說啥,含玉也沒有離開,站在哪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作為男人,這時候不得不表現得更有擔當一些。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平靜的說道:“我雖然想著回去,但是蕭家沒有安全之前,我如何能放心的走。蕭家於我有大恩,我又豈能相負?小姐放心,信陽不是無情無義之輩。至於我收拾東西,這不是你爹爹跟我說了舉家將要遠行了嘛,不收拾東西更待何時。”

含玉害羞的笑了一下,為自己剛才的斷章取義有些不好意思,聽到信陽的承諾,不由得又高興了起來。這個男子在她心裏早已留下了痕跡,如果能躲過這次劫難,嫁給他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可惜,這家夥的心裏隻有那個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女子。她對北邊的那個美人都有些羨慕嫉妒了,那女子究竟有多麼的國色天香,能夠讓這家夥這麼的死心塌地。本小姐難道還能輸給她不成。想到這些就有些岔然,含羞著說了一句:“我明天再來找你。”然後捂著臉跑了出去。

信陽不由得頭大了起來,傻子都能感覺到,蕭大小姐對自己已經產生了莫名的情愫,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以前腦子裏除了小憐,就是國恨家仇,也從來沒想過,會有別的女子愛上自己,自己的心裏,隻裝得下小憐而已。但是如今,近在咫尺的是含玉,遠在天涯的卻是小憐。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問題了,隻好走一步看一步。

夜狼在天牢中沒能發現信陽的蹤跡,順利逃脫了梁國的追鋪過後,又潛伏了下來,王爺的命令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隻好重新開始查探。整個建康處在混亂之中,大大方便了他們的行動。在將建康城快要翻了一圈之後,他們終於尋找了線索,從蕭府的一個負責采買的下人口中得知了信陽就住在蕭府中。

夜狼得到這個消息,大為困惑,第一反應就是信陽是不是投敵了,不然一個敗軍之將怎麼堂而皇之的留在蕭思溫的府裏。不過想想又覺得不對,信陽和主公交情莫逆,以王爺對他的信任和了解,他不像是這種人。按下心頭的疑惑,夜狼還是決定探一探蕭府再說。

夜狼夜探蕭府的時候,信陽正在書房裏整理行裝,看著眼前這些文化的表現,文明的載體,有心想多帶走一些,可惜它們太多太重了,隻能選擇性的帶走幾樣。信陽也慶幸改朝換代的都是漢人,對這些書籍不會造成毀滅性的損害。他在書架旁邊留下了一張小紙條,隻希望這裏的下一位主任能夠善待它們。

正準備熄燈離開,聽到有人潛入的動靜。廝殺了這麼多年,這點動靜還嚇不住他。平靜的吹熄了油燈,趁著黑暗摸到了書房角落,抄起了架子上的長劍,悄無聲息的躲在門後。

當夜狼輕輕的推開房門進入的時候,藏在門背後的信陽突然間暴起,手裏的長劍帶著力透千鈞的寒光向著夜狼的腰間揮去。夜狼亡魂大冒,生死關頭,憑著直覺一個後仰空翻,後腦勺被堅硬的地麵磕得疼痛難言。正準備起身反擊,那把鋒利的長劍已經抵在了自己的下顎。

信陽沉聲到:“誰派你來的,說!來蕭府做什麼?”

聽到信陽的聲音,夜狼鬆了口氣,傳言果然是真的,他真的在這裏。

夜狼揭下了臉上的黑巾,信陽看到那張兄長身邊熟悉的麵孔,放下了長劍,伸手把夜狼從地麵上拉了起來,重新點亮了燈。回過頭問道:“是兄長派你來的麼?”

夜狼注視著書房裏的擺設,架子上的那一排排的書引不起他的任何興趣,除了書整個房間的擺設就極其陳漏。夜狼不由得大怒,蕭思溫這是將將軍軟禁在這小小的書房之內,北國的將軍竟然得到如此的待遇,不殺了蕭思溫,怎麼洗刷這種羞辱。悲憤道:“將軍稍帶,等屬下去宰了蕭思溫那老賊,再來接你離開這裏。”

說完就要出門去找蕭思溫算賬,信陽趕緊拉住了他,把他按坐在案幾上,說道;“要不是他的話,你如今看到的,恐怕就是我的屍骨了。蕭家對我有大恩,你不許胡來。”

夜狼趕緊向信陽賠罪,然後說道:“將軍,主公知道你出事的消息後,就讓屬下帶著王府的死士潛入健康打探你的下落。天牢都被弟兄們劫過了,誰都沒想到你會在這裏,不過隻要找打你,屬下也好跟主公交差了,將軍咱們這就離開吧,弟兄們都等著呢。”

信陽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對於兄長的情義,他很感動,對於小憐的想念,使他無時不刻沒有想著回到齊國。然而當下的局麵,自己倘若離去,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麼。應人之請,如若現在不辭而別,豈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他平靜的對夜狼說道:“夜狼,你帶著弟兄們先回去,我還需要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你放心,現在的建康還困不住我,我要離開非常容易。既然我答應了別人的事,就一定要完成了才能安然離開,不然,我心難安。”

夜狼道:“將軍跟這些南人還用將什麼道義,不聽他們又能拿將軍怎麼樣。主公可是交待了,不帶著將軍回去,屬下就隻好自刎謝罪了。”

信陽道;“這樣,你回去的時候帶著我的書信回去,我相信兄長定然會明白我的一片苦心的。順便幫我給小憐那丫頭帶封信回去。我這一出京,就在南國呆了這麼長時間,那丫頭恐怕早就急壞了吧。”

夜狼的臉上難得出現了笑容,笑嗬嗬的說道:“小憐姑娘確實著急將軍的安危,將軍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她可是跑遍了所有能跑的關係,就希望能把將軍救回去。要不是主公和主母把她安慰下來,還不知道小憐姑娘要鬧出什麼樣的動靜呢。”

想到那丫頭淚流滿麵四處奔波惶急的樣子,信陽大感心痛,自己這一出事,整個將軍府的擔子全落在了她的身上,那個稚嫩的肩膀不禁堅強的扛起了這一切,還要不斷替自己操心。自己總希望將她小心的嗬護在懷裏,免受外界的風吹雨打,沒想到她最終還是要單獨的麵對這一切,是自己愧對了她啊。他心底暗暗發誓,等到完成了對蕭家父女的承諾,自己立刻回到北方,和小憐成親,然後離開京城,去幽州過小兩口的日子,絕不負那丫頭的殷切希望和滿腔情意。

沉思了一會兒,他坐在案前,鋪開一方絹帛,提筆寫了起來。給蘭陵王的書信裏著重說明了自己暫時不回去的原因,托他幫忙照顧好小憐,感謝他的深厚情義,等到回去之後,兩人再痛飲三百杯等等。寫的大氣雄渾,毫不拖泥帶水,呈小兒女的惺惺作態。

給小憐的信讓他沉思良久,實在是心有萬言,提筆卻不知從何說起。對那丫頭,他隻有無盡的愛意和寵溺,他開始寫道:

小憐如唔

吾正處南國,思卿良多,久別京城,卿可安好?吾在此蒙蕭家庇佑,卿勿掛念。如今南國戰亂已至,吾受恩蕭家良多,此時大廈將傾,拋下蕭家滿門婦孺獨自離開,豈是大丈夫所為。讓卿擔憂,卻是吾的不該,等吾了結南國之事,定當速速北還。

卿可知,天涯夢遠,吾日夜思卿,盼大雁北飛,帶著吾之思念,銜著吾之氣息,化作一片塵土,落在卿的指尖,讓卿心安,以慰卿思吾斷腸之心神。關山夢斷,斷不掉吾思卿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