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喜歡聽櫓聲。“杏得兒,杏得兒……”這種木頭和水親吻出來的聲音溫婉而悠長,聽著耳廓麻酥酥的,聽著心裏滋潤呢。櫓聲一響,丹丹常常會把下巴擱在疊起的前爪上,咪起眼聽老半天。聽起來,櫓聲有時是單調的,有時是複雜的,但總歸是寧靜平和的情調,製造著一種可以信賴的安全感。有了這種安全感,丹丹常常會迷迷離離地睡去。船上多得是魚蝦。由於營養充足,丹丹和魯魯都很健壯。
這一點隻要看毛色就知道了。魯魯是條白狗,白色的毛泛出瓷質的光澤。丹丹的毛有蠟的質感,褐黃色中隱隱透出些酡紅。丹丹是一條紅狐。
除了星,丹丹害怕見人。遇到漁船和別的行船靠近,丹丹會悄悄躲進尾艙裏去。中艙和尾艙有一個小口子相通,丹丹認定尾艙裏那個裝過錄音機的硬紙盒是它的私人領地。
星希望丹丹更大方一點。有時,星上淌淌船去下麥釣,招呼丹丹同去,丹丹總不願意,把身體藏在什麼東西後麵,隻探出半個臉來朝主人張望。它用這種身體語言來向主人表述它的推辭和歉意。
魯魯是很高興出頭露麵的,唔唔著表示願意前往。星說:“魯魯,你留下,留下看鴨子。”“鴨子”這個聲音,魯魯是懂的——不就是那些扁嘴的家夥嗎?魯魯坐著,懊喪地看主人駕淌淌船遠去。它想,乘那一顛一簸的小劃子一定是很有趣的。
鴨子在淺水裏覓食。扁扁的嘴總能在水草間找到吃的。鴨子生性樂觀,胃口很好,一邊覓食,一邊歡語連片。
魯魯不久就打起瞌睡來。狗和狐都是夜行動物,它們在日光強烈的白天總是精神不佳。有一些本性是難以改變的。
一些日子過去,丹丹和魯魯的相處漸趨默契。知道叼鞋是魯魯的發明,丹丹也就不再侵犯專利。叼蛋是丹丹的絕招,魯魯幹不來,就當觀眾,而且是百看不厭的樣子,活像人類的追星族。管理鴨子是它們的協作項目,但鴨子對此不大買賬。“白圍巾”老母鴨是鴨頭,它尤其反感丹丹,常常一驚一乍地警告鴨們離這尖頭把戲的鬼精靈遠點。
丹丹感受覺到了這種反感,總是等鴨子下河覓食離船較遠時才去完成叼蛋的任務。它一眼開一眼閉的,並不認真去管束鴨子,但到了非管不可時倒也毫不含糊。
有一天,船泊在野外,主人駕淌淌船下麥釣去了。那幫鴨子覺得這是個放縱的好機會,一窩蜂似的上了岸,去剛收過莊稼的農田裏找活食吃。蚱蜢、蚯蚓什麼的都是它們的美味小吃。貪嘴的鴨子越走越遠,魯魯發急了,四處奔走攔截,卻顧了這個顧不了那個。鴨子煩它呢。
丹丹出馬了。它箭也似的趕上頭鴨,不吭聲,跳上鴨背,一口含住了鴨脖子。
頭鴨嚇得丟了半個魂。魯魯也嚇了一跳——是不是要開殺啊!
丹丹操縱著方向,用毛茸茸的尾巴拍打著鴨屁股,催著頭鴨往前跑,就跑回船邊來了。其他鴨子怕也被騎一下,忙不迭地往回跑。
丹丹出手不凡。魯魯很是佩服。其實這一招是狐的祖傳絕招。狐是常用這種方法來偷雞盜羊的。
空閑的日子,星會把船泊在集鎮最熱鬧的地方,然後去街上逛逛。這是魯魯最開心的時候。魯魯在小街上大搖大擺地走,堂而皇之地走,一會兒走在主人前頭,一會兒走在主人後頭,一會兒從人的腿與腿之間擠過去。這裏的人和狗大多是認得魯魯的。魯魯以不同的方式與熟悉的人和同類打招呼。對一般的熟人,它會搖搖尾巴;對很熟的人就會吻吻那人的褲子。對同類,它會去觸觸鼻子或者打鬧一下。魯魯在拐彎的時候會翹起後腿撒一點兒尿。這不是做路標,而是向沒有遇上的同類通報一下它的消息——瞧,我來過了,沒遇上你們,你們好嗎?如果星的漁船是魯魯的家,那麼,這些小鎮便是魯魯的故鄉。是的,每一個生靈不但要有一個家,還是要有一個故鄉的。
丹丹是不肯在生人麵前露臉的。嘈雜的市聲使它在船上心緒不寧。它在尾艙最深最暗的地方待一會兒,又忍不住跑到中艙通過舷板上的一個小洞向外張望。它盼著天快黑,盼著星和魯魯快回來,盼著快快地離開這個討厭的地方。
回船時,星老遠就會注意舷板上的那個小洞。他知道丹丹很可能在那裏。走進去,星果然看見了一隻幽亮的眼睛。艙裏暗,看不太清楚,但星還是能感受到丹丹狷介而憂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