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六個一套的茶杯,上麵的圖案滿細致的,不是嗎?才三鎊!”胖太太笑著推銷。
我再回頭仔細瞧瞧這些掛在架子上幹幹淨淨的舊衣服,咦,真的,好像沒有剛才那麼醜、那麼老式了嘛!
我想起好朋友孫晴峰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曾在紐約舊物店裏花過十美金買過一件黑呢大衣的事,也許,我也可以在這裏尋到個什麼“寶”吧?
回台灣以後,很多人對我身上穿著的一件黑絲絨外套誇個不停,說是剪裁特別合身,真是太美了。你一定可以想象得到,我是用多麼得意的語氣告訴她們:“隻花五英鎊!來自劍橋的舊物店!”不但如此,我還覺得自己也間接做了一件好事呢!
冰雹雨雪的聯想
離開親人,居住在異國的日子裏,我變成一個很愛打電話解鄉愁的人。打電話給誰呢?當然是在遠方的家人和好朋友。
語言中心的電話亭,成了吃角子老虎遊戲機,我在那兒投幣,既慷慨又大方。我喜歡那種關在透明匣子裏的感覺,外頭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裏麵愉快親密的對談,卻沒有一個外人聽得見。
“哇!什麼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我忽然對著話筒驚呼起來。
“是鴿子糞嗎?”電話那頭的媽媽,發揮她的想象力,聲音聽起來好滑稽。媽媽並不是憑空亂猜,這在歐洲,是常有的事兒。因為公園綠地裏總有成群成群自由飛翔的鴿子,常會在半空中“方便”,誰運氣好,誰就會“中獎”。
“不是鴿糞,”我說,“草地上的人都抱著頭到處跑。啊!還有人彎腰去撿呢!是……”伸長脖子,把鼻子抵住玻璃,使勁往外瞧:“好像是……媽,我現在要到外頭去看個明白,等會兒再撥電話過來!”
我推開門,連跑帶跳衝到學校的草地上。哦!我知道了,是冰雹!一粒粒的冰雹!它們從天而降的時候,就像透明隱形的偷襲兵團,迅速得讓人措手不及。
這些小兵團,成千上萬地突擊地麵,漫無目的地攻擊,結果是自己頭撞頭,大不了嚇散兩隊正在運糧的螞蟻。
然後它們圓圓的身體開始變小,最後毫無選擇地化成了水,濕潤了土地和花草。可憐的小花小草,莫名其妙地洗了一個透冷的澡,幾乎都得了重感冒。
“媽!這場冰雹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個個大得像乒乓球呢!”我再度拿起電話筒,興奮地實況轉播。
“我們住在景美的時候,也下過一次冰雹,你還記得嗎?”我問媽媽。
“怎麼不記得?那年你還在上小學。不過,那些冰雹很像碎冰塊,小小的,並不比一粒果核大。”
“‘狗王保安’在草地上亂嗅一通,一會兒用前腳踩,一會兒用舌頭舔,還發出好奇又害怕的聲音呢!”“狗王保安”是我們家養的土狗。這是一隻“複姓狗”,譬如有人姓“歐陽”,有人姓“尉遲”,所以,一隻狗的名字,當然可以取名“狗王保安”嘍!
媽媽在電話那頭輕快地笑著說:“是啊!我還記得綠色草地配上亮晶晶的小冰雹,在太陽光的照耀下,就像聖誕樹上閃閃的小銀飾,好神秘,也好美!”媽媽話鋒一轉,“天氣愈來愈冷了,劍橋的冬天,該會下雪吧?”
“會吧!可是劍橋人告訴我,去年冬季幾乎反常得見不到一場雪呢!媽媽,下雪是什麼樣子啊?”
我這個亞熱帶的人,是多麼渴望體會一下飄雪的日子啊!可是直到今天為止,都已經進入中年了,連一次飄雪的感覺都沒有體會過呢!
勉強可以拿出來說的,大概就是曾經見識過的冰山、冰河和坐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羨慕地看著滑雪的高手在滑雪道上呼嘯來去吧。
那年,我們一家人到歐洲旅行,其中一站是瑞士的少女峰。當我第一次走進雪的世界,我感受到的雪,竟然不是想象中綿羊般的溫柔,而是像美國作家傑克·倫敦在《野性的呼喚》中所形容的“在銀白和沉默之上,覆蓋了一層莊嚴的靜穆!”
而當我環視著四周空無一樹一木的雪山、雪道,呼吸著冷冽的空氣時,我突然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傑克·倫敦筆下的那隻聖伯納種的大狗巴克,突然從溫暖文明的現代中,跌進酷寒原始的自然裏,興奮中除了期待,還有更多的困惑。
白皚皚的雪,就像天上落下來一件雪衣,覆蓋在大地的身上,而且把它們凝凍起來。這些雪,和火一樣的刺激,它們能讓你窒息。
“所以光看見雪,摸到雪,還是很難體會下雪是什麼樣子的。”媽媽在電話那頭回答,“記憶中的雪,是像輕輕落下的花瓣那樣,一點兒聲息也沒有。可是花瓣多少還有些分量啊!雪卻一點兒重量都沒有,當它落在你的指尖上,很快就化了。隻有當它落在你長長的睫毛上,你才會感覺出它是一片雪屑。於是你鬆鬆一眨眼,它就離開了,和其他的雪屑一塊兒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