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之歌
下雨了,我搖搖頭,望著玻璃窗上透明的雨珠,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倒不是沒有帶傘,怕走在路上淋濕了頭發,而是一陣懊惱:下雨了,沒法子躺在卻爾斯公園的草地上曬太陽了。
這是我每天的“必修課”,下午三點半,下課鈴聲一響,我總是興衝衝地把書本收拾好,連跑帶跳,離開劍橋語言中心,開始一天中最令人開心的休閑活動。
你可以想象一個人自由自在,躺在細如少女發絲的草地上曬太陽,是多麼美好的滋味嗎?劍橋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優閑的生活方式,所以不管平常或是假期,隻要是有陽光的日子,也隻要有綠地,就有人或躺或坐,享受著大自然免費招待的日光浴。
劍橋是英國最著名的大學城,有關它的種種傳統和濃厚的文化氣質,我在各種報章雜誌中看得也不算少了,可是,等來到這兒,覺得真正打動心弦的一篇文章,還是陳之藩先生在《劍河倒影》這本書裏的一段描述:
劍河的水是滿清澄的,橋邊的柳是很嫵媚的。但,我想這些並不是劍橋獨有的特色。倒是這樣大的草地,這麼細得如絲、柔得如絨的綠草,看來令人出神。
陳之藩先生形容聖約翰學院的草像一片海,而那些古樓像海上航行的古船;克來爾學院的草像一片雲,而那學院的古橋像雲堆裏浮出的新月;耶穌學院的草呢?就像一個鋪滿了綠藻的湖麵。
所以,穿過了五步一樓,又轉出了十步一閣之後,必然是一片藍天與一片綠野湧現眼前。
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因為我初到劍橋,無論走到哪兒,總能看到青青的草地,一片一片像陸地上的海洋,延伸在各處。
習慣了水泥森林的台北人,刹那間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夢境,做的是綠野仙蹤那樣的好夢。真的很難令人相信,這些綠盈盈的草地,是這麼強壯,也這麼新鮮,新鮮得像初生的秧苗,歡迎每一個飽滿的腳印,任情地踏在它結實的胸膛上,傾聽它心髒的悸動。赤腳的也好,穿鞋的也罷,人們在上麵跳躍、翻滾;假日馬戲班的小馬、小驢兒,也同樣是它親善的朋友,它歡迎它們用鼻子嗅,用健康的牙齒啃。
當然,劍橋的草地也不全然是那麼大眾化,至少,在各個學院裏,有些草地是不許踐踏的。這些被修整得像方塊蛋糕似的草坪,平整得叫人吃驚,它們常是出現在一棟學校建築物的前庭,或者霸占住半個中規中矩的庭院。通常,草地上是不種花的,所以感覺上近乎一塵不染,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一個隱形的守衛,時時刻刻注意著草地上的動靜,不許任何一片閑雜的草葉飛來,甚至不許饒舌的麻雀來這裏亂擺龍門陣。
青青的草地,像陸地上的海洋,延伸在各處。
這樣的草地在視覺上雖然很美,可是多少有點像聖誕樹上的裝飾物——掛著好看的。所以,你隻需要保持一種參觀畫展的心情就可以了——事實上,所有的草地所以有吸引力,不僅因為它本身的美,還配置著周遭的環境,譬如古雅雄偉的建築物、修剪得宜的灌木叢、鮮豔欲滴的芬芳花壇、兒童嬉笑的聲音、一張張輕鬆愉快的笑臉……綠地在這時候也才有了更豐沛的生命和活力。
可是再仔細一想,這樣美好的環境,難道是憑空拾來的嗎?所有愛美的人都知道一個真理:美,需要營造,美,更需要細心嗬護,即使再美的水晶,不也得經常拭去上麵的灰塵,才能常保清靈剔透嗎?所以,辛苦維修草地的人,固然辛苦可敬,不在上麵扔擲果皮垃圾的人,同樣可愛。
田野之歌
旅行車滑出了劍橋大學城,逐漸駛向了鄉間原野。
隻要一到周末假期,我幾乎沒有放棄過任何一次可以外出旅遊的機會。從挪利其、約克郡、莎士比亞故居佛利克郡、巴斯到蘇格蘭愛丁堡這些名城名鎮,哈,都烙下了愉快的腳印。我深深了解這樣獨自旅行的機會,一生中可能僅有一次,既然都已經來到了英國,如果“過門不入”,留下的,就隻有遺憾和惋惜了。而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和朋友分享這種快樂:“你看,這張照片拍的是愛丁堡的兒童博物館,裏麵有一具奇怪的斷頭台玩具機器,隻要你丟下兩個銅板,就可以……”
不,我不能這麼快就告訴你這些,我們的旅程才剛開始呢!
我望著車窗外的初秋景色,心情一下變得歡暢起來。這是一片廣大無邊、一望無際的田原。由於秋收剛過,車輪麵包一樣的黃色稻草卷,三三兩兩,錯落有致地鋪在金黃色的田野上。看到這麼一大塊空闊的草原,第一個升起的念頭,就是飛出窗外,去推推這些稻草卷到底重不重,如果能玩一場車輪大戰,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