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點意外。
一個退休的老警察在度假中很偶然地在一間當地酒吧遇到我時，他沒有憤怒地追趕我，反而笑嘻嘻地招待了我好幾輪啤酒。我確實有一點意外。
我們一起喝了一會兒，天南海北地聊了不少。臨別時我才想起來問一問為什麼他不想抓我。
這一次，很明顯，輪到這個年過六十的退休警察意外了。
半晌，掙脫了醉意的糾纏之後，他說，
“怎麼，你不知道你已經被‘****’了嗎？”
“****”？
多久了？
“就在半年前，我退休的前一天，全世界都收到了消息，你已經被赦免了。”
現在，我覺得自己是徹底地“被意外”了。
兩天之後，我和啞貓坐上了回首都的火車。
啞貓對於發生的一切毫不在意。這不能怪她，誰讓她是一隻貓呢！
作為一個人，我卻無法平靜了。
與啞貓相遇的時候，我已經背負各種罪名在路上亡命了很久了。
算上到今天為止的各種麻煩，我實在想不明白，那麼多的“罪名”竟然能夠這麼輕易地被一筆勾銷了？
什麼樣的人才有這樣的能力？他們又怎麼會這麼好心呢？
我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路上的生活。
“赦免”？
對我來說，這就是在否定我這一路的種種，也抽掉了我繼續前進的動力。
此刻，窗外的農田上方有一塊剛剛形成的雨雲，火車在鐵軌指示的方向上，飛快地朝著那片烏黑追趕那塊雲。
我希望這趟車慢一些，慢到永遠也追不上那片雲。
我還來不及整理自己的心情，去麵對過去，麵對未來。
從人生的經曆而言，能被“赦免”就已經很誇張了。
可惜。對我而言，這卻還不是最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此時的我怎麼也想不到，在不遠處的車站，竟然會有人等待著迎接我。而且，這些人，不隻是警察。
火車駛入這座城市的時候，我已經小睡了一會兒了。
被各種噪音吵醒的生活，久違了。
啞貓的眼神裏依然滿是鎮定，但是蜷縮的四肢卻緊繃著應對身邊的變化。
火車緩緩地停下，我整理了一下手提箱，抱起啞貓，走下了車廂。
忽然地，一陣強光印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大腦和靈魂，猛地被閃得混亂了。
接著發生了什麼，我就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直到一群記者衝了上來，對準我和啞貓猛拍一通。
各種吵雜的聲音，各種奇怪的問題，我好像聽到，但卻一丁點也沒有留在我的腦子裏。
然後，我看到了久違的警察分開人群。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笑著朝我走了過來。
事後我才知道，這個人是新上任的警察局長。
他擺弄著我跟他一起合影。有人接過我的行李，甚至還有一個護士小心翼翼地接過啞貓。
我的腦袋已經停轉了，隻記得有人在我耳邊反複說著一句話，
“笑一笑……
友好點，笑一笑……”
我被無數的人簇擁著走出車站，鑽進了來接我的車裏。車直接把我帶到了一座十分豪華的酒店，也沒有問過我想要去哪裏，我就又被人群簇擁著下了車。
當我緩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這棟豪華建築的頂層套房中央那張寬大沙發裏了。啞貓此刻正忘我地在波斯地毯上磨著爪子。
在一連串我真心沒有聽明白的善意介紹之後，所有喧鬧的噪音在這寬敞的房間裏還沒落地之前，那些剛剛還圍在我們身邊的服務人員一瞬間就都消失不見了。
我在沙發上坐了有十幾分鍾，雖然很快就冷靜下來了，但是這久違的高級鬆軟的感覺讓我有點忘乎所以了。
我站起來，走到牆一樣的落地窗旁，看著外麵的景色。這是我從來沒有到過的高度，在這裏看著這個我曾經熟悉的城市，陌生的感覺似乎又上了一層。
那些我記憶裏的混亂和不堪都不見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看著這個我在夢裏夢到過很多次的城市，想象著作為一個普通人在這個城市裏開始新的生活。有那麼一刹那，我也許覺得這樣也是可行的。
多虧了啞貓擺弄起我的褲腳，我才放棄了那樣的念頭。
“普通人”
我哪有那種福氣！
我抱起啞貓，在沙發上又坐了下來。啞貓貌似也有些累了，在我的懷裏安靜地閉上眼睛打起了盹。
那個局長有些讓我在意，我雖然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惡意，但是也沒感覺到任何好感。
我在意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迎接我，但是比起這些，我更在意他到底想要我做些什麼。
現在，還沒有人來要求我做任何事情，我也沒有心情為任何人做任何事情。我在旅途中有些累了，在這催人入眠的沙發上，我少有地深深地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透過眼皮射進來的不是月光，而是由地上人造光源漫射出的光芒。
房間裏沒有開燈，我抬手摸索著啞貓，沒有發現她。
直立起上半身，我這才看清啞貓就在我身邊，她四腳著地全身警覺地僵硬著身子，目光固定在我的身後方向。
我順著她的視線回頭，這才發現有人就坐在沙發的後麵，
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坐在餐桌旁邊的椅子裏，完全地隱沒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