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驕陽洗刷了一整日的天空下,沒有預兆地突然刮起了夾帶著夏日裏稀有的涼意的風,在這片倚靠山泉擴出的場地裏,撩動著終於安定了一些的人們的心神。
看起來……
是要下雨了!
郎天光緊緊攥著自己內弟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生怕他再一次跑掉。坐在郎天光身邊這個年輕的男子,終於丟掉了那副虛偽的麵皮,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思考,他已然緊繃著身子不能放鬆。他的目光從踏入這個山路邊的小店開始就沒有離開過真無色的身上。現在看起來,他也沒有移開目光的打算。
在混亂中從“瘋人院”裏逃出來之後,李渺就與他們走散了,而噴射著癲狂的目光的真無色似乎也沒有聯係李渺的意願。百無聊賴又無人可倚的東方有狐一如昨天一樣把持著長長的竹竿,逗弄著浴池裏的爭搶著水麵空氣的虹鱒魚。隻不過今天的她沒了那無憂的快樂,即便是背對著真無色的反向,也還是忍不住每隔十幾秒便扭過頭觀察一下。
東方有狐的直覺一向準確,這是真無色總掛在嘴邊的一句感慨。她自己雖然不以為意,東方有狐堅持直覺這種虛幻的東西是不能夠依賴的。但今天的她也忍不住因為自己那不安的直覺慌了心神。
順著她焦慮的目光,在這夏日傍晚雨前的涼風的牽引下,東方有狐的不安似乎還是觸碰到了坐在不遠處的圓桌邊沉默地與自己對麵的人對視著的真無色。
他強打起精神,稍稍讓自己的神智在幾秒間又能夠理智地控製自己的軀體,僅此一項就已經耗費了他大半的精力。在玩世不恭遊刃有餘的真無色消失之前,他迎接著東方有狐溫柔的目光,歪嘴一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真無色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安慰了東方有狐,但他也沒有多餘的力量再去分神了!
他抬起身下的白色塑料桌椅,輕巧地向右移動了一小步,躲開了東方有狐的視線。但有狐在他的目光中突然消失的時候,真無色臉上的表情也瞬間瓦解破碎了。他以一張什麼都沒的臉皮,正麵對著身前這個他一直在尋找,而今天終於被從地下密室裏解救出來的章舞水。真無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遲疑與絕望擠壓著他的靈魂,那不安的恐慌還差一點就要從他的眼睛裏迸射出來了。
“說吧!”
枯瘦的章舞水已然看不出當年的模樣了,如果不是那頭微卷的半長頭發,真無色都很難認出他來。
他那白得有些病態的皮膚鬆塌地掛在為數不多的肌肉上,露出了大半脖頸的白色病服的空隙裏依稀能夠看到緊繃著皮膚的鎖骨。
雖然章舞水終於開口了,但真無色卻根本拿不準他到底有沒有發出過聲音。一路上對於章舞水是否還能夠思考和表達的擔憂使得真無色的神經脆弱不堪,眼下的他自從十年前那一次之後,已經許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失了心神的感覺了。
“請說吧!”
這一聲呢喃一樣的開場真無色卻是無比確信地聽清楚了,他探著身子試圖尋找章舞水的目光,但迎接他的卻隻有覆蓋著一頭夾雜著銀絲卷發的頭皮。
真無色用剩下的力氣穩了穩自己微微顫抖著的身體,特別是將要使用的那塊喉頭下麵的肌肉。深吸一口氣之後,真無色緩緩地低下了頭盡可能地控製著音量說道。
“對不起,章老師!”
“當年我綁架拷問你的行為是不可饒恕的!”真無色依舊低著頭,而對麵的章舞水也依舊沒有絲毫觸動。
“如果你同意,你也可以折磨我。”
“不過,”真無色話鋒一轉,提出了他的條件,“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真無色猛地收起了膽怯和悔恨,帶著些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威脅,堅決地坦白了他心頭上的傷口。
“鹿呦呦的下落!”
“我知道她沒死!我也知道隻能從你身上獲得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