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便是立春,魯東雖然位屬北方,可畢竟也臨著海,隨著季節的變化,暖濕氣流又開始漸漸滋潤著這個小村莊。雪徹底地融化開了,隱隱間似乎可以尋到幾棵早抽芽的小草。
林寶又去了礦上,家裏的農活兒便落在了林民跟老李頭身上。這個時候要收拾的是苞米地,去年收莊稼時候隻將苞米棒子跟稈子收了回去,地裏還有一壟壟突起的根樁。
林民的地種的果樹,沒什麼要翻整的,老李頭倒是種了五畝苞米,可是他卻拉不下臉來喚大兒子來耕地。那五畝苞米是林民林寶兄弟倆種的,去年收了苞米,他隻給林民送了兩袋子玉米麵,其他的除了交公糧外,全都賣了,錢一直在他這揣著,準備給林寶打家具用。
要是去年,他還會覺得林民在礦上上班,掙得錢多,不差這倆錢兒。可現在林民把工作讓給了林寶,自己變成了在家鼓弄莊稼的了,他又覺得這錢似乎應該分出些來給大兒子。
老李頭心裏有事兒,見了林民自然就覺得別扭,張了好幾次嘴都沒把話說出來,直到林民大清早扛著钁頭出現在他家門口,他才有些訕訕地趕出牛車來,爺兒倆去了地裏。
這春一開,地裏農活兒便漸漸多了起來,先是翻地、施肥、平地、種花生,後又因著旱天,忙著搶水澆灌、去麥地裏拔草追肥,這些尚未忙完,下地幾個周的花生又開始鼓芽兒,得,再接著忙吧!待到大家好不容易有點兒閑頭的時候,大隊上又開始派義務工了。
沒有林寶在家,家裏的活兒幾乎落在了林民一個人身上。老李頭看著大兒子白給自家幹這幹那,也有些過意不去,雖然最後仍沒舍得將錢掏出來一分,卻還是囑咐著婆娘時不時地給玉秀送籃子雞蛋過去。
這幾乎是李家這兩年來最和諧的一段日子了。
進了五月,天越來越熱,玉秀的肚子也越來越鼓、越來越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懷了雙胎。玉秀她大姐來看過妹子幾次,瞅著玉秀圓圓的肚子,不停地囑咐她多出門走動,別老窩在家裏。
玉秀嘴上應著,心裏卻想著要趕緊將那地毯子織完,省得過些日子坐了月子再動就有些不便宜了。
可是孩子似乎格外著急。
五月中旬快收麥子前的一日中午,玉秀坐在門口的老槐樹下織毯子。織著織著,便感覺下腹墜墜的,身下有些濕,似乎想上廁所,又像是要來月事,她趕緊喊了聲“嬸子,俺肚子難受”。正在門口納涼的幾個婆子都是有經驗的,一看這樣便知曉這是要生了,忙合力將人抬回屋裏,在炕上鋪了些麥稈,又尋了張草席子鋪在上邊。
玉秀肚子很大,可生的卻很快。被從山上叫回來的林民、老李頭夫婦還沒進門,便聽到有人喜氣洋洋地報喜道:“小李子,你媳婦給你添了個千金!掂著倒不輕呢,快進去看看吧!”
林民聞言,忙將鋤頭筐子扔到一邊,樂嗬嗬地瞧自家閨女去了。
原本還挺有興致的老李頭夫婦聽說是個女娃,臉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他婆娘有些不高興道:“可惜了俺那麼多雞蛋,也沒養出個帶把的來……”
老李頭瞪了她一眼,轉身慢悠悠地回自己屋去了。
玉秀醒來時已是晚飯時候了。灶上燉的老母雞湯,咕嘟咕嘟地冒著香氣,另一個鍋裏煮了一大鍋雞蛋。林民正蹲在炕頭瞅著自家閨女樂嗬嗬地笑。
玉秀問了句,“爹媽他們呢?”
“管他們呢!你餓不餓?餓了就先給你盛碗雞肉。”林民心眼粗,頗不在乎地回道。
玉秀想起剛開始睡時,模模糊糊地聽到不知哪個嬸子說了句“可恨這倆做爺奶的,聽說是個孫女,連進門看一眼都沒有就自個兒回家了”,一時心裏一陣楚酸,心道,指不定公公婆婆怎麼埋怨自己呢!
玉秀心裏落了事兒,就沒了吃飯的欲望,衝林民搖搖頭道,“俺還不餓,你把孩子抱過來俺看看。”
林民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放到媳婦懷裏,喜滋滋道:“咱閨女可真不輕,解嬸子剛才給稱了稱說八斤半呢,你看給她起個啥名兒好?”
玉秀想著這半年多來林民對自己的照顧嗬護,打心裏覺得,自己沒生出兒子來太對不住他,一聽林民說要給孩子起名字,忙順著回道:“你是做爸的,名字當然由你來起……”
林民覺得這話有理,逗弄了一會兒孩子的小手心,想了想道:“咱閨女長這麼白,跟天上的雲彩似的,幹脆小名兒叫雲雲,大名就叫青雲,你看咋樣?”李家子孫裏,林民下一代的孩子按輩份來講,中間一字皆取“青”字,有叫青國、青天、青軍、青燕的等等不一。玉秀在心裏默念了一下,覺得林民這名字起得還蠻不錯,很適合閨女家,於是很高興地逗懷裏的娃娃道:“雲雲,俺家小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