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頭當年全社修水庫時落下了病根,這些年裏逢陰天雨天便腰腿酸痛,下不了地,做不了重活。如今見大兒子回來,小兒子下地輕鬆不少,便想著大兒子回來也不全是壞事。哪知,林民搬進了新房便不下地幹活了,天天窩在新屋裏不知搗鼓個啥。
老李頭心疼小兒子,便撐著老腰三步一小歇五步一大喘地去村東頭找林民。一進門,見原來的土院子竟全鋪上了石子兒,正屋和裏屋的地上也都鋪上了滑石板,大兒子林民正光著膀子滿頭大汗地磨板子。這時候村子裏還沒有沙場,玉帶河河床上遍地流水衝洗過的鵝卵石,林民自己編了個筐子,那石子兒石板便是這般一筐一筐背回來、嵌地上的。
瞅見林民肩膀上青紫青紫的印子,老李頭心下頗酸,這些年終究欠了這孩子不少。當晚,老李頭便找了村支書,將東山上的六畝山地劃給了大兒子。
林民知道這事兒後也沒說什麼,倒又開始上山幹活了。隻不過是上午去老李頭地裏幹,下午便去東山頭修理自己的荒地。十個指頭有長短,老李頭再愧疚,終究還是心疼小兒子,將好地留了下來,連林民的個人人口地都沒給他,給的那六畝地全是上不得台麵的三等山地。
林民不知從哪裏鼓弄了一車子果樹苗,不出一個月,那六畝荒地便被他全種上了蘋果樹。這在當時丁槐村可是一景,滿山綠油油的,除了莊稼就是生產隊裏的栗子林,一下子空出了這麼一大片黃突突的地方,蔫蔫兒地豎著幾十上百根沒抽葉的小樹苗,不怪當時村裏傳得沸沸揚揚。
老李頭知道後,暗道這小子不省心,晚飯後去村東頭遛彎兒說他幾句,林民理都沒理當爹的一眼。老李頭被氣地整宿睡不著覺,大半夜爬起來抽煙鍋子,恨恨地拿煙杆敲炕頭,就讓這龜崽子作(zuō)罷!早晚喝西北風去!
待到隔天去東山上放牛,見果樹空子裏還修得隴子埋得地瓜秧子,這才幹脆丟下一絲閑心都懶得操了。
可林民卻不在意這些,照常幹自己的活兒,修理自己的新屋。隔了半年,又去他姥娘村領了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來。
這下老李頭給氣得腦袋都冒煙了,他三姑剛給他尋摸了個對象,人家姑娘連門都認了,林民屁都不吭一聲,隔天就出去領個大姑娘回來,這不純心跟老子對著幹麼?
老李頭心裏不舒服了,瞅這兒媳婦也不順眼起來,一副小骨頭架子小家子模樣,屁股也不大,既幹不了重活兒又不是能生兒子的塊頭,看著就讓人不痛快!再瞅瞅這吃飯的樣子,非得找個碗另使筷子將菜巴拉自個兒碗裏才能吃,喝水都得重新找個缽子涮一遍才行,當自己是地主家的金貴小姐呢,哪裏像個會過日子的?!
林民卻不管這些,帶著姑娘在新屋裏住了一個月,便來問老李頭要戶口本到鎮上登記去。老李頭本不想給來著,村裏也不缺辦個酒席就算結婚的人家,何必非得專門去鎮上折騰一趟?可一見大兒子瞪著一雙牛眼,直愣愣地瞅自己,老李頭心裏就有些滲得慌,這小子天生一副克人的晦氣樣!愛咋咋地吧!
領了證,接下來就是辦喜事,不是老李頭自己看好的喜事,自是不願操辦,他婆娘勸了他幾句,這孩子這輩子也沒問咱們要個啥,也沒讓咱操個啥心,就辦幾桌席,咱就順著他的意辦了吧!
老李頭算了一下家裏的錢,交了公糧和提留,算出義務工錢來,家裏還有不到一百三十塊錢,他原想著拿這錢給林寶買個收音機,這下又得往後順了。
老李頭心疼小兒子因著哥哥受了大委屈,一連幾天吃飯時候都時不時憐惜地瞅小兒子幾眼,那神色裏頗有安慰抱屈之意。他家林寶圓臉大眼長得福態,又是個聽話孝順的,當年剛能到隊裏幹活時便曉得攢工分換票給做老子的買煙絲。這麼好的一個娃,就想要台收音機,他都滿足不了,真是做爹爹的不是啊!村裏可有好幾家都給小子置了收音機的。老李頭想著明年就能從隊裏領退休金了,怎麼地也得攢錢給小兒子買個好家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