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去年入土的林民來,丁槐村的老老少少多少都咂巴著嘴有些豔羨。
街前解嬸子說起這來,最常做的開場白便是扯著嗓子洋洋自得道:“當年俺爹就給他掐指算過,他就是個金人命兒!瞧瞧,果不然吧,老了老了,老出金身來了。”那自豪勁兒,仿佛林民能死這般風光,全是她爹的功勞似的。
當然,解嬸子她爹是方圓百裏有名的卜子,村人敬稱卦半天,話兒從他口裏一出,人們便已經信了七八分。老話兒重提,有不少還未走的老人知曉見證著哪,再加上林民死得果真風光無比,死後還給家裏賺了好大一筆財富。村裏人很是中肯地點頭,的確,多少年了,十裏八村都沒出個比林民還金貴的人了!
林民姓李,他爹當年是生產隊的會計,村裏人都喚老李頭。有了老李頭自然就少不了小李子,林民的綽號“小李子”便是順著他爹老李頭喊出來的。到後來,連他大閨女青雲也不例外,張口就喊“小李子,俺要錢買啥啥啥”。
林民剛出生那會兒李家的日子過得並不怎麼順當,林民這金人當得也頗為憋屈。原來,林民過完滿月,便趕上老李家的壯勞力——耕地拖糧的老黃牛下地時打了幾個滾,吐了一地白沫,猝死在山頭上。老李頭愛護這牲口比婆娘還親,喂料刷背樣樣親曆親為。老黃牛一死,老李頭便不怎麼待見大兒子了,覺得是他的出生克死了家裏的金貴玩意。
那時的老支書剛上縣裏接受了全縣無產階級唯物主義教育,聽說老李頭因著這莫名的緣由不待見親兒子,還專門登門勸過一回:偉大領袖毛主席在紅寶書裏一直教導咱們,曆史的發展是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嫩家那牛的死不過是個偶然問題,關你家老兒子什麼事兒?!老李頭,萬不可被封建迷信荼毒,走了邪路,忘了毛主席的諄諄教導啊!
老李頭不待見親兒,村裏不少人知曉。卦半天也在某個晚上乘涼時,捏了捏林民的小嫩骨頭,專程囑咐過老李頭,你兒子是個金人命兒,命裏帶金一生富貴,這才壓住了那些個牛頭馬麵,日後你跟著老兒子定要享萬般福的,萬不可一時怠慢了失了後半輩子的倚仗。
可老李頭是個固執的,一心認準的理兒哪還聽得進別人的半分勸告?
這倔脾氣強的,林民倒十成十地隨了他爹。
是以,這麼些年下來,老李頭心裏一直耿耿於懷著被大兒子克死的那頭老黃牛,沒給林民幾個好臉色看;林民也始終膈應著老李頭的偏心,對他爹多年一直掛著一副攤糊了餅似的毛驢臉。
林民尚小會兒,分不出好壞,親爹對他不好他就覺得當爹的都是這般,那隔壁滿軍他爹不也見天兒拿鞋底子抽滿軍兄弟幾個麼?可自打五歲時他弟弟林寶出生後,林民就看出好歹來了,他爹呀,還真真兒是不待見他!
還在小被兒裏裹著時老李頭抱沒抱過他他不知道,可自打他記事兒,那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兒。可現在,老李頭一回來就抱著林寶出去溜達,對他呢,還是板著一張討債的鞋拔子臉。
林民忌諱老李頭的巴掌,麵兒上不敢有所表示,可私底下對著還不會說話的林寶,卻總可以痛快地擰著他肚皮上的肥肉轉圈圈。林寶也是個憨的,他哥擰他時能疼地扯著嗓子嚎,他哥一鬆手,衝他打個呼響兒學個蛙叫,就立刻能轉悲為喜,咯咯笑起來。
起初,老李頭並不曉得大兒子私下的小動作,直到來年暖和時去河邊上給小兒子洗陳灰,看見那一身小細肉上的片片烏青,才火冒三丈地衝回家將林民好是一頓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