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身踏步,拂開衣擺,握枝翻腕,揚袖出劍,迅如閃電,刺入虛空,疾風驟雨,空靈出塵:“桃花劍法第二式,天外飛仙。”這招有點快,怕她跟不上,轉頭問過去:“看清楚了麼?”
她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樣,忽而混沌忽而清明,見我發問忙收回小心思,點頭:“嗯!”
這樣不在狀態還學什麼劍。我揚手敲了一記桃枝到她頭上,臉上一沉,直接喜怒於色:“為師一番心血,你是不稀罕學了。倒也罷,這劍法就跟老夫入土,不必汙世人眼。”
被敲木了的徒弟麵上一緊,愧容滿麵,急道:“徒兒錯了,方才不該走神。師父創的劍法,必定舉世無雙,我是一定要學到師父親傳的!”
我欲擒故縱,不以為然,倒提木枝,神色清冷:“不必勉強,老夫這區區劍法,如何比得上你須彌宮大手印。你出手便是殺機,老夫出手隻有桃花,中看不中用。”語罷意興闌珊,轉身提步便朝穀外走。
不出所料,身後她緊步追來,縮手縮腳最後一猶豫,果斷出手,將我袖擺緊緊拉住,險些要拖入她懷抱:“師父別生氣!天璣愚鈍,惹了師父不快,您罰我罵我都可以,但不能不教我!不然……”
我停步,側視她一眼,不然如何。
“不然徒兒就吊死在這棵樹上!”她信誓旦旦,手指穀邊一株幼桃樹。
我哂然一笑,手裏木枝指向另一邊老桃樹,糾正道:“這棵比較合適。”
她視線回望,同我注視,露出楚楚可憐神情:“哦。那師父沒了小徒弟千萬不要難過,至少有旺財陪著您。”
不過一句玩笑,不知是我想多了還是當真聽出些虛虛實實的意味,目光拂過她,心底就空了空,略有些抓不住的感覺。斥她一句:“亂說什麼!”回身繼續傳劍。
這回她認真了,專心了,學得一絲不苟。
世有桃花,天外飛仙,摘花換酒,酒醉花眠,半醉半醒,花開花落,癡頑得閑,笑我瘋癲,願老花間。
九招八十一式桃花劍法,創自桃花塢桃花紛飛時節,傳自珞珈山桃花穀秋水枯落時。
她整個演練一遍,最後一式收招,落花塵埃後,願終老花間,收得過急,步法不穩,被自身力道衝得收不住,倒墜不迭,直跌入我在後方攔住她的臂彎。後腰落入實地,有了倚靠,她緊張的全身鬆懈下來,完全把我當了靠枕。
臂間柔軟,楊柳一般,有骨有肉有風情,同小時軟糯是大不相同,其實也隻是一轉眼的光陰。竟是過得這樣快。
“師父,我練得對麼?”她仰頭望過來,視線切切落於我臉上,呼吸帶著熱度,咫尺之間。
“嗯。”我收回思緒,低了目光,看在她眉間和頰邊,“願老花間而已,萬千法相落定,歸去來,韶華盛極後的平淡,至於收得那麼用力麼。”
她眉眼一深,幽潭不見底,離了我臂彎,溫度一起陡然離去。
我也收了袖,低頭撫弄桃枝,一個影子倏忽靠近,誰的青絲垂落到我指間,氣息撲麵,臉頰上被一點柔軟一觸即離。
我腦中被雷電劈中,木了。
手上一抖,掐掉了桃枝上一個苞蕾。老樹發苞,簡直豈有此理!
抬眼,徒弟早溜了。
珞珈山上風物奇秀,遠山含碧,近樹扶疏,更有後山桃花穀點綴,人跡罕至,和寂清靜。唐掌門給我安置的屋子便在桃花穀內,每日飲食供應,甜品甚多,還有書卷解悶,更有唐掌門一日五次以探病為由,前來與我嘮嗑。可我自從那日在山間忽然暈倒,又莫名其妙醒來,至今再沒發生過更加離奇的事。他們也小心翼翼把我當正常人。
“慕師兄,愚妹可否打探一件事?”唐掌門坐於廳內,彬彬有禮,謙遜得體。
“喔,什麼事?”我捧著茶,丟了三顆糖四顆紅棗進去,想了想,又扔了顆糖進去。
“那個……咳,就是……不知慕師兄年齒幾何……生辰八字是什麼……”
我捧茶隨口道:“年齒頗高,八字是庚午,丁亥,戊寅,壬申。”
唐掌門屈指速算,麵露驚訝:“慕師兄當真如傳言中的,容顏不老!”
品了一口茶,那麼多甜物加入,也隻品出極淡的味道,果然是……味覺開始衰退了麼。我怔了怔,半晌才聽清唐掌門所言:“啊?興許是藥喝多了吧,老得慢些。”天人五衰既能克毒,又能減緩衰老,隻為了在最後一刻來臨時,將所有堆積的東西一股腦兒送還,刹那青絲悲白發。
得了我八字的唐掌門欣然而去,不知是做的什麼計較。
我又往杯中添了幾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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