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人群中創造可以被談論的話題,把街巷野聞編製成卷,紡織成布,讓它們充分地流傳。在那樣的工作中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作為一個真正的詩人的氣質。
他和童話家不同,他的祖輩中有工程師,有士兵,有醫生,惟獨從來沒有一個詩人,由於他的相對孤僻,他在他的旅程中也沒有遇到過任何一個詩人。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顆明亮的孤星,在空中有著無法被觸碰和模仿的軌道,即使這顆星是運行在潮水起伏之中,也是明亮難尋的珍珠。他在他人中尋找自己的缺陷,用另外一些美好的事物把他們修補起來。他有這樣一個遺憾,沒有一個與他平行的詩人能夠供他參考。這對別的詩人也許沒有什麼,但是對於他卻是一個重大的煩惱。他無法從過去,無法從現在中找到自己的對照物,就好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無法預知未來,於是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直到他遇到了那個祖祖輩輩都在編造故事的童話家,他才感覺到自己的位置已經被確定下來。
童話家又坐在了詩人的床前。他讓詩人緩慢喝下他從遠處提來的泉水,等待著他慢慢好起來。他突然感覺到一種無可奈何在於自己也有生病的時候,在他生病的時候,他全身輕飄飄,惟獨心靈沉重。生病就是童話中的壞轉折,比如在公主的故事中,瘟疫籠罩了整個國家,父親已經得了無法治愈的重病,人民都躺在床上等待著天神把他們從土地上連根撥去,就好像除去野草,用骨灰養肥貧瘠的土地來彌補他們所毀滅的一切。在這個故事中,惟獨公主不被病魔所困擾,但是她卻比所有的人都要更加難過。看不見東西的人是不會看到還能模糊地望見他們都已經身處懸崖邊緣的酸楚。童話家有一種預感,那就是他的靈感也將要像森林一樣消失,他的煩惱也會如同塵土飛揚。但是在詩人的床前,他如何能夠說這些呢,他隻能夠安慰他人,但是並不能用同樣的理由蒙蔽自己。
他對他的朋友,詩人說:
“我們走在故事之中,所能做的也隻有走下去而已。至於魔法,詛咒,那些幻想之中的事物不對我們產生影響,但是他們還是被創造出來了。可能在一個實用主義者的眼裏,許多東西太過於多餘,但是多餘的東西讓故事的曲折變得完整可信。”
“我該怎麼安慰你呢。你知道我不擅長說話。我隻能從一個故事的開頭說到另一個故事的結尾,卻不能讓你清楚地明白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故事,這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呢?如果你仍然願意聽我編造一個差勁的故事,那我就慢慢地和你說下去,直到你完全康複為止。你知道在鏡子中我們就是同一個人,我們有太多的不同也有太多的相似,我雖然對詩歌一無所知,但是我很樂意一直等待,等待著你的口中進發出強音。在我的故事講完的時候,讓所有的不好的事情都離開吧。”
詩人第一次聽到這麼善良的,沒有一點編造的祝願。他還是說不出話來,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覺得這些都不再重要了。他覺得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比別人更為激動的青年而已,在這漫長而又短暫的青春期中,他變得稍微有一點不像自己,有一點不像別人。他的朋友呢,也許也是如此。他想著,作為能夠表達的詩人和童話家,他們像是花朵一樣能夠綻放已經很讓人滿意了。也許不久之後他們就會回歸難以表達的平靜之中。那種平靜,是真正的難以表達,它才真正地屬於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