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害怕失業,因為那種無所事事的感受讓他們受不了。一旦沒有工作,就要日日尋覓,就要晚上睡不著,就得絕食。但是,也有人希望看到失業,當然,是指別人。小醜就持有此觀點——如果沒有人失業,他就要失業。他其實是一個很善良並且單純的家夥,不過,在那個年頭,如果一個人太過於善良。那他要麼會十分淒慘地維持著最起碼的生活,要麼就是假裝出來的。
在清淡的季節裏,以馬戲表演為生活的全部的人也在各自變化著。按廣告所言:“一切都在變好,變得更好。”大力士不能去當搬運工,但是他可以成為一個健美教練,拋球者不可能繼續拋球,他最好改行做投資顧問。雖然小醜還相信,馬戲團有轉機,但是沒有其他人相信這一點。在時間麵前,任何人卑微而且輕如羽毛,微風就能讓它們無止境地漂浮——時代的風暴簡直能夠撕裂每個人的本性。昔日熟悉的朋友們,紛紛變得與昔日不同,急匆匆地朝著各自的方向去。這樣的孤獨感,他們應該也有吧,城市裏布滿了高樓和轉角,甚至連一匹長影都無法伸直,這難道不是人們離開的真正原因嗎?
可追逐的事物太多了,可遺忘的契機也大於獲得。一個除了走鋼絲什麼都不會的小醜,你要用什麼方法來避免他陷入無盡的冥想之中呢?冥想也許並不可怕,但是如果一個人單單依靠冥想,就會餓死。如果你不申辯,別人就會以為你沒有疼痛感。小醜現在惟一可以做的事情,難道僅僅是坐在電視麵前,看著一套套精彩的電視節目嗎?沒錯,這些節目,已經隻能夠與昨天明天相比了。在同一時間,兩個地方台的水準始終是不相上下的,沒有誰能領先誰,作為比賽者和傳播者,他們早就掌握了潛在的規律,包括如何領先,如何保持,如何被超越之後再度領先,如何感動人,如何被人感動。在這樣成熟的製作麵前,有誰能夠逃避昵?在多少年以前,人人都有可能成為神,人人都有可能成為一個播告者,但是現在呢?沒有馬戲團,小醜除了看電視還能做什麼?即使他這樣聰明,但是他能做什麼?他能夠寫書,能夠錄音,能夠拍電視劇嗎?他不能。他自己當然也十分清楚,他離標準太遠了。在馬戲團的時代裏,人們喜歡的是與眾不同的東西,侏儒,巨人,八條腿的女人,雙頭嬰兒,這些事情都為那個時候的人們所津津樂道,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所有的人更加關心的是科學,技術,經濟。那些曾經吸引他們的東西已經被他們完全地了解了,這些東西不奇妙了,再也不會有一個侏儒不被變高,再也不會有一個巨人不被縮小成正常的比例,八條腿或者兩個頭都能夠人工地控製,哪還會有人去參觀呢?電視集合著娛樂和教育的雙重功效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普遍的產品。難道我們的小醜不知道,馬戲團的分崩離析,也是電視的功效之一嗎?
傳說是疼痛和饑餓讓人難以忍受正常。疼痛的人不會介意其他的疼痛,肚子疼的時候,他希望咬斷舌頭能夠讓自己的肚子好受一些。饑餓讓人產生幻覺,據說藝術家的一切靈感來自此,而大部分商人的使命和手段,也往往與之有關。電視不能治療疼痛,無論是肉體的還是心靈的都不能被它治愈。但是它能夠讓信息得以傳播,通過這樣的傳播,很多人的無聊就能夠成功地轉移給其他的人。許多人的饑餓就能讓其他的人產生富足的感受,許多人的欲望就能因此被宣揚開,被擴大化。欲望,它們是推動一切的齒輪,是推動一切的蒸汽,是推動一切的電,是推動一切的微波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這些大道理自從被散播出去之後就沒有人理睬,隻有小醜非常介意,因為他已經被自己折磨得無法繼續忍受了。他的自知之明告訴他,他的能力有限,不可能去從事除了走鋼絲外的其他行當,他的平衡感與生俱來,但奇怪的是卻無法在這個看起來平衡的世界上立足。他知道,隻有在鋼絲上,他才是無法跌倒,無法失敗的。在其他地方,有無數危險在等待著他,他不能夠貿然前往。他的肚子又告訴他,現在他已經開始失去平衡了,再不做稍微的調整,他就會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