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風帶來了許多奇怪的事情,不僅僅是柳絮在滿天飛,不僅僅在夜晚的巷子裏塵土塑料袋飛揚。也就是在那麼不幹不濕,不冷不熱的平凡的一天,詩人突然說不出話來了,咿咿呀呀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他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寫紙條,讓人告訴他的朋友童話家,讓他盡快趕到。重病的詩人太需要安慰了,還沒有等到童話家的到來,他已經昏倒了過去。讓詩人犯下這樣莫名其妙的病症的風從來沒有說清楚,這樣的症狀到底要持續多久,什麼時候會發展成為高潮,什麼時候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結束。揣測畢竟隻是揣測,在童話家到來之前,我們隻能說說過去的事情而已。
他們原先就認識對方,那也是一個春天,街邊石頭的苔蘚為他們的相識作證,就像是樹林裏的新草能夠證實得到了消息的童話家是多麼著急地往一個方向趕。在他們認識又不得不分離之後,詩人寫了無數詩歌,童話家也編造了無數故事。他們一直無法真正地了解對方的想法,但是又覺得對方是最為了解的那個人,就像是詩人在昏沉沉的等待中夢見了童話家踏著波浪,乘坐著飄逸的頭發向前;而實際上在連綿起伏的山脈中,細心的地圖觀測者可以看到童話家的身影,他在雨水中就像是一隻螞蟻,像受傷的動物一樣爬過草地。詩人在夢裏看到他的朋友在天上飛行,而他的童話家朋友卻在泥漿裏翻滾,讓地底下正要鑽出來的草鋸一刀一刀地把他一身肉切得隻剩下骨架。那真是無法說明的漫長,就像一個夢一樣。最後童話家一身灰土地出現在詩人的病床前。詩人從他的夢中醒來,看見剛才還在天空中飄蕩,與溫和的雲談話的朋友出現在自己的麵前,覺得自己的病已經好了一半。
在路途中奔跑了一百天,從來沒有閉一分鍾眼的童話家實在太疲倦了。他以為詩人需要水,便起身去倒。詩人用手勢阻止他,卻被以為是在指引方向。暖瓶空了很久了,童話家不得不又披上外衣,出門去尋找一些水。詩人沒有能夠阻止朋友離開的句子,還以為他又要去追逐一個附近的故事。他知道他的朋友總是這樣的,在山林中與長相奇怪的小蟲交談,放牧愛嘮叨的精靈,有時候像是一個真正的魔術師。算了,讓他去吧。詩人回想起自己的境地,住在這樣一個小山溝之中,總是在路途中迷失。總是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隻能在詩歌中求得一絲安慰。他又遇到了那個到處遊蕩的問題:他所寫的詩歌,他所表達的意思是自己真正在想,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嗎?還隻是幻象,隻是不可得的心理平衡,或者是一種不願意向前的妥協?想到這裏他又感到了全身酸楚,又睡著了。由著自己惟一的朋友往門外走,去找自己想要的什麼東西。
我們的故事,都是由誤解和幻覺澆鑄的,不是嗎?對於自然,對於他人他物的真實想法,一個說故事的人該用什麼標準去判斷呢。童話家走在詩人每天經過的路上,和每天與詩人打交道,打招呼的陌生人擦肩而過,才知道了詩人為什麼能寫出這樣的詩句。,這是一個多麼溫潤的城市,沒有濕漉漉,冷冰冰的雨水,就連風也吹得如同詩歌一樣響亮。還有那漫天飛舞的柳絮楊絮,這才像是林中的精靈。我們的童話家已經很久不能寫出一個故事來了,每天所做的事情僅僅是在打發時光,就算是寫出了斷斷續續的故事也不能讓自己滿意。他感覺到自己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
又懷疑著自己的黃金時代根本就還沒有開始。童話本身都是由作者的夢境滋養的,做一個夢就如同種植一顆植物,這些植物在白天紮根,卻在夜晚抽芽;在漆黑中破土。卻隻在陽光下繁盛完整。問題就在於,不知道從哪一天起,他就已經不再做夢了。他所有色彩斑斕的想象都已經灰暗無光,所有能夠牢記的夢境旅途都已經被現實的瑣碎所打破,變得極其易逝和難以捕捉。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願意告訴別人,包括自己的朋友,他也不能說。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古代武士的故事。那是他的爺爺講給他聽的,他的爺爺告訴他,從前有一個武士。每天都在暗中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