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錦城火車站候車室十幾排銀色的長凳上坐滿了人,有人的地方就有語言,就有溝通,熟與不熟的互相遞支煙,話匣子便打開了。收成、房子、股票、孩子、女人,這些與生存休戚相關的詞彙在繚繞的煙霧中被他們翻來覆去地咀嚼著,品咂著,像老牛反芻一樣。
隨著火車幾聲長嘯,閑聊突然被潮水般的喧鬧淹沒,男人們立馬閉了嘴,扯著大包小包向檢票口擁去,任憑身後孩子哭老婆叫。一個麵色憂鬱的少年也混在人流中,他身穿天藍色短袖衫,背著一個灰白色的牛仔包,帶子鬆鬆垮垮垂到臀部下,身子微微佝僂著,似乎被並不沉重的背包所壓迫。十四五歲的少年,應該陽光、張揚、熱情、蓬勃,無限的激情與活力會使火紅的太陽失色,讓嬌羞的月亮蒙塵。但是眼前這位少年如此頹廢,如此消極,不知是何緣由。少年的鼻尖沁出汗珠,他懶得擦一下,隻是頻頻回頭張望候車室窗外那條長路。那是通往家的路,踏上這條路走上幾十米,然後左拐,再穿一條小巷就到家了。家門前花池裏常年種著一畦串串紅,那是奶奶的所愛。如果順著長路一直往前走穿過一座芬芳的花園,就是學校。家與學校怎麼走,少年早已爛熟於心閉上眼睛都能找到,可他不能回家也不能回學校,隻能離家出走,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不是被逼到走投無路誰願意闖蕩江湖呢。電視裏不是經常演江湖如何險惡,江湖如何殘酷嗎,少年明白這些道理。前麵的人越來越少,馬上就輪到少年檢票了,他仍是戀戀不舍向身後張望。他期盼有人親切喊他一聲,或者那個經常向他臉上揮拳的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就會改變主意結束離家出走。可惜身後無一個熟人,全是陌生麵孔,冷冷地迎上來,冷冷地走過去。
檢完票少年進入站台,六月的太陽光芒萬丈,毒辣地揮舞著熱芒,人們被這些芒尖刺得每個毛孔都在往出淌汗。身材肥碩長了雙下頜的女列車長大汗淋漓,支楞著兩隻胳膊催促乘客上車。少年低下頭,眼珠不動盯著自己的鞋尖,好像那鞋跟他有仇。猛地,他又抬頭,兩眼向空中那團光芒萬丈的火球望去,望去,直至強光刺得眼裏淌出液體。液體絲絲縷縷漫入嘴角,鹹鹹的,澀澀的,嚐過淚水的味道之後,他的嘴角竟然勾出一種倨傲的線條,與先前萎靡的表情截然不同。突然,一個時髦女郎衝少年罵著什麼,原來他踩到人家腳了,但是他不道歉,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