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蘭珠小心地碰碰蘭芽的肚子:“你別唬我,你得跟我說實話,他們……還動不動?”
這麼說著,愛蘭珠都要掉眼淚了。隻因為那天蘭公子動了胎氣,眼看著就要在那山林裏臨盆,可是蘭公子卻不顧自己,隻顧著給她喉嚨上的傷口包紮。等她蘇醒過來問蘭公子孩子怎麼樣了,蘭公子卻一張臉白如金紙,努力含笑跟她說:“我跟孩子說好了,叫他忍忍,再忍忍……我告訴他不能出生在這兒,否則活不下來,他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於是……他又安靜下來了。”
她都挺傻了,當時不知道哪裏不對;可是事後當宛如神兵一般從天而降的一群人將他們帶向李朝,她才聽見雙寶含淚跟她說,公子的肚子忽然都不動了。
跟蘭公子在草原都出生入死過,都沒有害怕的雙寶,那一刻忽然抱著膝蓋縮在車廂角落裏,哭得像個孩子。
“我擔心,公子的孩子已經,已經……”
“胎死腹中”那個詞兒幾乎就要從雙寶的嘴裏說出來,她便急忙伸手一把捂死了雙寶的嘴,死勁搖頭:“不許你這麼胡說八道!一定不會的,咱們隻需靜靜地等,誰也不許亂說話!”
亂說話,上天就會聽見的,那上天就真的有可能帶那孩子走了啊……反過來,如果誰也不說的話,那上天就聽不見。上天也許能打個盹兒,就放過了公子的孩子呢。
那天她和雙寶就瞪著彼此,兩人都在擔心地掉眼淚,可是誰再也沒出一聲。
蘭芽垂首撫住自己的肚子,眼睫也不由得濕了。可是她還是在努力地微笑:“沒事。這一路奔波,想來他也是累了。小孩子都這樣,累了就隻知道睡覺。愛蘭珠,咱們就讓他好好地睡一覺吧,別打擾他,好不好?”
愛蘭珠再也忍不住,用手死死捂住嘴,轉身拎著裙子奔出了房門,便朝向蒼天青山跪倒在地。
蒼天啊,薩滿大神……求求你們,千萬不要叫公子的孩子出了事。
如果你們需要拿走人命來做祭奠,就請帶走我愛蘭珠的性命。不能叫蘭公子這麼辛苦地養育的孩子,在臨盆之前卻就這麼悄然無聲地……睡去了。
蘭公子她,還有司大人他,為了這個孩子,他們幾乎賠上了所有……求求你們,千萬不要帶走他們的孩子,千萬不要。
金翼兩口子在場院裏用大鍋蒸煮花皮花梗,準備煮爛了造紙,見愛蘭珠這番模樣,兩口子對視一眼,還是都停了手,上前來去勸。
李朝北方就是女真,建州女真還曾經接受過李朝的冊封,可是兩方之間的衝突也是未曾斷過,所以李朝北部的百姓對女真人的情緒十分複雜。
愛蘭珠一看就是典型的女真人,語氣和習慣都是建州的,且能看出是身份高貴的,所以自打他們來了這裏,金翼兩口子對蘭芽他們還都好,隻是對愛蘭珠頗有些閃避。
饒是如此,看她此時哭得這樣傷心,兩口子還是上前勸慰。
“大姑娘,這是怎麼了?”
愛蘭珠抹幹眼淚,一把抓住兩口子的手:“我給你們金子。你瞧,我身上有好多金子!”
彼時她身穿嫁衣,各色各樣的黃金首飾戴滿了全身。除了偶有幾件在途中丟失的,大多數還都帶來了。她便將那一包黃金首飾都拿出來交給金翼兩口子:“去找郎中來,要最好的,還有穩婆,叫來給我姐姐看病,我求你們啦!”
金翼兩口子也嚇壞了,趕緊推辭。
金翼說:“不敢不敢!那位夫人帶著我姐姐的書信而來,叫我知道我姐姐原來還在人世,還在大明宮廷裏,我已經感激不盡。姐姐也在書信裏寫得明白,叫我們家裏人一定要好好照顧這位夫人,這是我們應當做的,哪裏還敢要大姑娘你的金子呢!”
金翼正是四鈴的幼弟。四鈴隨同李朝貢女一起赴大明的時候,金翼還沒出生。隻是聽母親一直念叨姐姐,說生死不明,今生怕再無緣相見,於是想知道姐姐的消息想得成了一樁心病。何曾想,幾天前便忽然來了這樣一隊大明商旅,竟然帶來了姐姐的親筆來信,信裏還帶著姐姐當年離開家的時候,娘親給帶走的親手繡製的小衣裳。
愛蘭珠不想在李朝百姓麵前哭,可是淚珠子就是控製不住,一顆一顆嘀嗒嘀嗒往下掉。
“你們的心我明白,可是我說的跟你們說的是不一樣的!你們這裏是小城,郎中也沒什麼太像樣兒的;我叫你們去找的不是小城裏隻能醫個頭疼腦熱的普通郎中,我要你們去找的是你們李朝的千金聖手!”
隻有千金聖手,才能起死回生,對不對?隻有千金聖手,才能叫蘭公子肚子裏那不再動了的孩子,重新活蹦亂跳起來!
愛蘭珠說著跪倒在地,向金翼兩口子行了大禮。
這若是從前,憑著李朝北邊的百姓跟建州女真之間的過結,想叫她一個建州的格格給李朝普通百姓下跪行大禮……那是不可想象的。可是今兒,為了那個無辜的小生命,她什麼都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