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直碧先時還沒來,等後來終於肯分神往這邊瞧一眼,便終於一眼瞧見了蘭芽。
那一眼,他麵上的神色便完全都改觀。再不是那麼緊繃著,而是盡顯燦然。
蘭芽心下便是悄然一歎。
他之前那模樣,果然還是因為她。怕是又沒見著她,以為她再度食言,這次又沒來吧。
竟然為了這一股子小小的失望,便想連考卷都不答了,連狀元都不要了麼?
不過他真是能辦出這樣事情來的……便如鄉試那一場,他不是也好懸就不考了?
書生自有書生的氣節,書生也有書生的別扭。而且一旦別扭起來,別說八匹馬拉不回來,更是“士可殺不可辱”。
這樣想來,蘭芽真是竟好氣,又好笑。
她這樣唇邊梨渦淺映,秦直碧便已走到跟前來。
他迎著她的目光,故意走得極慢,仿佛十分享受全部占據她注意力的感覺。
他一步一步走來,廣場上的風仿佛也停了。青天湛藍,正好輝映著他身上的藍衫;陽光如金,映入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散放出灼灼的光華。
蘭芽便看懂了。
著我舊時衫,不負當日情。
蘭芽便也以微笑迎接。
他走上前來,她親自替他打水,交到他手上不便多說什麼,隻說了四個字“一團和氣”。
皇上的心思,她也不敢說能猜準,可是皇上的心思卻不會每時每刻都變。她與皇上都是畫畫兒的人,便格外明白畫可言誌的道理。皇上的心思不方便對旁人說,便都畫在了自己畫兒裏……皇上最愛的,自然就是那幅《一團和氣圖》。
於是無論何事,隻要緊緊扣住“一團和氣”,便一定不會離皇上的心意太遠。
尤其殿試問的時務策,是對如今朝野內外時務的問策,便更要不離“一團和氣”的宗旨。
她這樣委婉地說給他聽,不知他能否聽得懂。
前後左右都有錦衣衛看著,不能多說話,蘭芽說完這四個字便含笑退後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以免嫌疑。
秦直碧便也錯開了目光,沒有再看向她,隻是立在桌邊緩緩地一口一口將熱水喝完。然後將空碗放回桌上,朝蘭芽深深躬身,一揖到地。
蘭芽的臉便有點紅。
前麵過來的貢士喝完了水也都給她施禮,卻沒有這麼鄭重其事的。他這麼對她,她明白,那是他在無言表達自己心下無以言表的喜悅之情。
她來了,他看見她了。他,高興。
他終於起身,最後深深望她一眼。
青天湛藍,我心如碧……你若不來,我便什麼都不要了。
這一眼深深看完,他才轉身走回座中。這一回去便立時抬筆蘸墨,下筆如飛。
蘭芽忍住歡喜,這才覺得有些頭暈。
她今早上黎明便入宮,彼時風寒;接下來又站在這空曠的大殿之上,身周也是無遮無攔。這會兒雖說日頭升高了,溫度上來些了,可是卻又換成了陽光晃眼。金色的日光照在漢白玉的欄杆上,反射起來的都是耀眼的白光……
她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身子搖晃,被旁邊的錦衣衛一把扶住:“蘭少監,可是身子不舒服?”
大包子那邊便也瞧見了,連忙親自過來扶著,急切道:“不如我這就去回了皇上,請太醫給公子把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