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窈比誰都清楚,他是在等誰,他是為誰消得人憔悴。
她既然早就明白了,他便也懶得再瞞。
小窈若氣急了,他便淡淡一句:“師妹,你總歸該明白我為何一直推開你……我喜歡男子,他那樣的,你懂了麼?”
小窈便將書房裏所有能砸的都砸了,可是砸完之後,還是忍著委屈,重新再去買來一批,給替換上。
小窈一步一步走上前來,試著輕輕扶住他手臂:“師兄?師兄……我知道我的話你不愛聽,可是我還得提醒師兄一句。殿試定在三月十五,就剩下這麼幾日的光景。師兄卻為了一場虛無的等待空費了四天……師兄,你不能再這麼糊塗了。”
秦直碧便輕輕一笑,抬眼依舊望向窗外:“你說的沒錯。三月十五,皇上親自策問。到時候,她是一定會來的呢。”
小窈狠狠一怔,一把甩開他的手臂,轉身便奔出書房去,將房門摔得山響。
他鬼迷心竅,鬼迷心竅!
小窈哭著跑出來,不辨方向,迎麵便撞進一人懷裏去。
小窈初時以為是陳桐倚,便用力推開,哽咽著說:“你別來煩我!”
卻不成想,手腕反倒被捉住,沉然一聲敲入耳鼓:“丫頭,這是怎麼了?”
小窈乍然聽見那嗓音便是一怔,抬起頭來,眨動淚眼,卻看見的是爹爹秦越的臉!
不是做夢吧?
小窈盡力用衣袖抹幹了眼淚,認真看過去,可不是秦越又是誰?
小窈便一聲悲呼,一頭紮進爹爹的懷裏:“爹……爹!”
聽見外頭的動靜,秦直碧也一怔,連忙出來。整肅衣冠,跪倒施禮:“學生拜見山長。不知山長今日怎會來到京師?”
秦越親自走過來扶起秦直碧:“白圭啊,快起來,起來。得知你連中解元、會元,整個青州書院已然震動,為師更是與有榮焉。此次進京,一來是想念小窈,二來是為你賀喜,三來嘛……殿試之期即至,為師親自陪你闖完這一關,定要將你送上狀元之位!”
秦越三十年前高中狀元,後來入翰林院,再拜大學士,入內閣輔政。於是這一步一步如何攀上朝堂頂峰,沒有人比秦越更為熟悉。於是此時得秦越親自到來相助,秦直碧無異如虎添翼。
便是方才還跟秦直碧生氣的小窈,聽得父親來意,也是歡喜得忘了自己方才的傷心,麵上還帶著淚珠兒呢,便拍著手跳起來:“能有爹爹從旁指點,那這個狀元便必定是我師兄的!”
秦直碧心下自然也是一熱。畢竟從年幼便被人稱為狀元之才,今天終於一步一步中了解元,會元,隻需再摘下狀元,那麼他又將創造一個“連中三元”的佳績。上對得起蒼天獨厚,下可告慰爹娘親族於九泉之下……中更可以,讓蘭芽看見他一直記著她的囑托,他終於做到了。
可是他卻做不到小窈這般全無芥蒂的開心。
芥蒂就是:婚事。
秦越緣何肯放下一切,親自到京師來幫他?這情分便不隻是師生,秦越依舊沒有放棄議婚之意。他若接受秦越的好意,便也等於要同時接受小窈。
秦直碧不知道的是,秦越回到京師之後,頭一個便去拜會了禮部尚書鄒凱。
此時會試已完,鄒凱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不再如之前那般嚴束門庭,來人一律不見了。他是禮部尚書,科舉歸屬他禮部主辦,他就是怕瓜田李下,生出嫌疑來。
此時雖說科舉還未完,不過剩下的隻是皇上親自主持的殿試了。到時候三甲名次的的最終排定,就也不是他禮部的職司了:一甲三人由皇上親自擇定,二甲、三甲則由內閣輔臣一同排定,於是此時鄒凱才吩咐開了門禁,允許訪客上門。
這頭一個見的,不是當朝大員,也不是封疆大吏,卻是辭官多年,聲名早已湮沒於朝野的秦越。
外人定不解其意,鄒凱自己心下卻最清楚。
鄒凱吩咐人將秦越直引入後堂,私宅相見。
秦越一身布衣而入,見了鄒凱早早便要下跪。
鄒凱乃是正二品尚書之職,秦越一介布衣,理應下跪。可是鄒凱卻遠遠地趕緊便迎上去,親手扶住秦越手肘,不準秦越跪倒,反倒將秦越請至上座,他自己則轉身到下首,恭恭敬敬給秦越長揖到地。
口中道:“學生拜見恩師。這麼多年不敢打擾恩師閑雲野鶴,學生心下實在愧疚。”
秦越便捋髯而笑:“老夫的心,博易明白;博易的心,老夫亦明白。”
秦越親近地稱呼鄒凱的表字“博易”。
鄒凱與秦越兩人看似年紀相仿,實則卻隔著輩分。秦越少年得誌,十八歲便高中狀元,入翰林院,二十多歲便拜閣;而鄒凱這一路科舉走來卻是跌跌撞撞。三十五歲那年妻子因他屢試不第,再也忍受不了,便帶著孩子一走了之,他走投無路,便索性將僅剩下的那點家資都變賣了,籌夠了最後一次進京趕考的費用。
他那次打定了主意,若再不中,便也不用回鄉了,直接在貢院門口找根繩子吊死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