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
一聲童聲稚氣的咕噥:“你瞧,她的眼睛怎麼流水了?是哭了麼?可是夢裏為什麼會哭呢?”
另一個極為相似的聲音嘻嘻一笑:“該不會是你的口水掉下去了吧。”
這兩個動靜都是蒙語……拜賈魯母親幫了大忙,蘭芽已經大致上能聽懂蒙語的基本用語。
隻是這兩個孩子的對話沒叫她歡喜於自己能聽懂,反倒叫她惆悵得流了更多的眼淚……
原來就連那場夢都是不存在的,原來一對侄兒侄女連夢裏都沒來看過她;原來這一世姑侄緣淺,竟然淺到連夢裏相見都做不到……
瞧她眼淚越流越凶,兩個孩子慌了神兒。他們兩個是好奇來了外人,於是趁著額吉不注意,偷偷溜進來看的。又見蘭芽眉目如畫,尤其是一張臉如馬奶一般的柔軟細膩,便好奇地上來摸摸、看看。哪成想她哭成這個樣子……說不定是被他們給摸疼了!
圖魯便放聲大喊:“額吉,你快來呀。這個人,她眼睛裏麵湧出了泉水!”
滿都海聞聲連忙跑了進來,一手一個拎起兩個孩子:“圖魯、烏魯斯,你們兩個小混球,誰叫你們偷偷溜進來打擾客人休息?”
蘭芽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穹頂大帳,內裏掛滿了奢貴的毛毯,那花紋的美麗、手工的精湛,裝飾效果完全不亞於中原的字畫。
帳篷一個方向掛著一整張的牛皮,牛皮上刻畫著太陽、牛角等抽象的擅符籙號。蘭芽知道,那是草原人的神。
滿都海一左一右夾著兩個孩子,含笑望著蘭芽,等著蘭芽的眼睛自己看見她。
當蘭芽終於瞧見了眼前的母子三個,便忙坐了起來。
滿都海便笑,用微微生硬的漢語問:“你醒啦?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還冷不冷?現在想不想吃點熱乎乎的羊肉?”
蘭芽搖了搖頭,目光滑過那兩個孩子。
都是草原人打扮,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卻有一個是碧色的眼睛,而另一個卻是全黑的眼睛。乍然看過去,倒像是她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滿都海瞧見,便笑了:“他們是我的雙生兒子,長得一模一樣,卻有一個繼承了他阿瓦的碧色眼睛,一個則繼承了我的黑色眼睛。喏,碧色眼睛的是老大,叫圖魯;黑色眼睛的是老二,叫烏魯斯……喏,從你們的語言裏,恰好也用‘烏’來代表黑,你就可以記住烏魯斯就是黑眼睛的那個了。”
蘭芽心下五味雜陳地一跳:原來,他已經有了孩子。還是這世間少有的雙生子。
再抬眼看眼前,眼前的草原女子衣著極為華貴,她頭上的姑姑高冠上綴滿了華翠、脖子上一圈一圈的都是極品的紅珊瑚和金色的蜜蠟、琥珀。她的腰帶是巴掌寬的純金打造而成,上頭雕刻的花紋高貴富麗……
這樣身份貴重的女子,卻帶著一臉慈祥的微笑。與她介紹她的兩個兒子時,麵上帶著的事這世間所有母親都帶著的慈愛和驕傲。在她麵前,這個女人沒有半點身為主人的驕矜。
也許正是這樣滿臉的母親慈愛,以及她的年紀,叫蘭芽心下防備不起來。
蘭芽垂下頭去:“那你就是滿都海吧?”
那個早已聽聞過許久的名字,那個曾經在心間盤桓不去、曾經引她深深心痛過的名字……終於得見,卻未曾想,此時心下卻是如此的平靜。
滿都海含笑點頭:“就是我。”
蘭芽猛然醒悟失禮,連忙起身抱拳:“對不起,在下孟浪了。應該說是……滿都海徹辰。”
“徹辰”是攝政,是草原帝國從未有女人獲得過的名號。草原從來都是男人的天下,卻有這樣一個女子勇武慈愛超越所有的漢子去。這樣的女子,不光是在草原,即便是在大明,也是如此的前無古人。
滿都海卻含笑攔住:“你不要這麼叫。徹辰都是帳外那些子民的稱呼,你叫我滿都海就好。我也很喜歡蒙克他叫我的名字,你便也一同跟著這麼叫吧。”
這樣的弦外有音……蘭芽便一皺眉。
滿都海將兩個兒子拎到帳門口去,一左一右交給他們的師父,這才關嚴了帳門走回來。坐下,替蘭芽掖了掖毛皮被子,伸手捉過蘭芽的小手來,握在掌心。
“我知道你是誰,蒙克也都與我開誠布公地說了。你叫蘭芽,真是好聽極了的名字;可是你的人比名字更美,更可愛。”
蘭芽滿麵如燒,回想起自己曾對滿都海的怨懟,真是恨不得時光能夠倒轉,她能有機會將過去的糗事兒都給擦了去。
滿都海瞅著蘭芽一臉的羞紅微笑,世事早都被她了然於心,她輕輕拍著蘭芽的手背:“我們草原的習俗,與你們明國不同。我雖然是蒙克的妻子,可是我的年紀卻足可以當你的母親。如果蒙克的年紀再稍微大一點,我們早一點有了孩子,可能我的孩子也跟你一般大了。所以我對你的心情,真的,不光是一個女人對著另一個女人,甚至有些像是母親對著自己的女兒的。”
滿都海的誠懇與慈愛,將蘭芽的心防一點一點的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