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長長地吐氣:“算了,這些話我本不想說。死者已矣,我不想再去追究那些過往的事。我會隻記著他們是為了護衛我而死,於是我欠大藤峽的,我會盡我所能安排好大藤峽如今這些人的生活!”
司夜染霍地回眸緊緊盯住吉祥:“我叫狼兵出湘殺倭,我叫他們立下功勳被朝廷嘉獎。我叫他們為朝廷所倚重,隻要倭寇還在一天,朝廷便離不開他們……官職俸祿、朝廷倚重,這些,夠不夠?”
“不夠,不夠!”
吉祥發瘋一般撲過去抱住司夜染的腿:“你安頓好大藤峽的百姓,可是你卻怎麼能不管我了?我原本是大藤峽的公主啊,卻為了你進宮為奴,落得如今這個下場,任憑是誰都敢踩在我頭上,都敢給我氣受,你憑什麼說不管就不管了?”
“還有……少主啊,我吉祥對你十年深情,難道你全都忘了麼?你忘了我們小時候的相依相伴,你忘了我用自己試毒,隻為了解你身子裏的毒麼?沒錯,我是大藤峽的公主,我是早晚會用自己的身子供奉那蠱王,可是你別忘了,我為你解毒的時候,我姑姑還沒有出嫁,那蠱王還在她身子裏,所以我為你試毒,那些都是真真正正的讓我自己中毒啊!”
聽到這裏,司夜染微微一顫。她對他,並非毫無真情。
吉祥見狀,便更緊地扯住他的袍子,死死攥住,怎麼也不肯放。
“冷宮裏的十年,我每天每天能想的人隻有你一個。你在那十年裏成為了我唯一的信念和支柱。少主啊……你別忘了我也隻有十六歲,那長長的十年幾乎是我全部的一生了,那十年裏你是我的天和地,你是我的整個世界,你是我活下來的唯一緣由……少主啊,你怎麼能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你怎麼能這麼絕情,你又讓我將來如何繼續活下去,啊?”
“少主,你就算還得清大藤峽千千萬萬人的債,你又如何能還得清你欠我的債?我要的不是現在這個女史之位,我要的更不是被你又丟在這小冷宮一般的內書庫裏苟活,我要的是你,我要的是由你來代替我的家人,陪我一生一世,寵著我護著我,叫我不再孤單,不再害怕!”
司夜染緩緩抬起眼,望向窗外。
吉祥的哭喊聲淒厲,可是卻高亢不過窗外的風雪交加。
他輕輕地閉了閉眼睛:“吉祥,你想要的當真隻是如此麼?你想要的,真的與我的身份無關;你想要的真的不是那個天下女子最高的中宮之位麼?”
吉祥哽住,隻能仰頭緊緊盯住他,哀哀落淚。良久哽咽道:“難道,那又有什麼分別麼?我會盡我所能助少主成就大業,到時候我便自然而然是少主的原配,不是麼?”
司夜染便笑了,垂下首輕輕搖頭:“吉祥,哪怕你想要整個大明江山,興許我都有能力給你。唯有我原配的那個位置,我卻無法給你。”
他回眸,眯眼盯住她:“因為,那個位置從來就都是她的。”
吉祥一口氣梗住,所有的希望全都瞬間成空。她麵上點點泛起戾色,冷冷笑起:“蘭公子,是麼?可是她比我晚了那麼多年才結識你,若論先後,她總得排在我後頭。”
“況且,你爹和你娘當年死的時候,便是將你托付給了我大藤峽。你爹和你娘做主給咱們訂下了姻緣,以此來爭得我大藤峽對你的舍命護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你敢忘了,啊?”
他眯起眼,蹲下來盯住她的眼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不敢違。隻可惜,我爹我娘為你我訂下的姻緣,那庚帖上寫的名字卻是……朱天翼。而我,現下,是司夜染。我司夜染的妻,隻有嶽蘭芽。”
吉祥驚住。她終歸是大藤峽人,她不習慣中原漢人的這種文字遊戲,她圓睜雙目:“什麼朱天翼,什麼司夜染,又有何分明,難道不都是你?”
“真是可惜,”司夜染輕歎一聲,站起身來:“這話我若是說給她聽,她立時便會懂了;可是我說給你聽,你卻全然都聽不懂。這就是你與她之間的差別……她懂我,而你,隻想讓我成為你心中的那個我。”
他說罷將袍子從吉祥手中抽了抽,見抽不動,隻輕哼一聲,索性撕斷!
所謂“割袍斷義”,不過如此。
他轉身便走,毫不停留。
吉祥攥著半幅撕下的袍子,伏地大哭。她緊咬牙關,不顧門縫飄進的風雪,狠狠凝望著在雪霧裏點點遠去的背影說:“司夜染……嶽蘭芽……我絕不會放過你們,絕不會!”
“噗通”,蘭芽被昏沉沉擲落地上。
王帳裏的北元百姓都湧出來,興高采烈奔過來:“大汗回來了,參見大汗。”
眼前這個少年,雖然還年輕,卻已經是草原上新生起的一輪太陽。他重興了黃金家族的聲望,他將整個草原重新歸為一家,他帶領著他們獲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勝利,他賜給了他們廣大的草場、成群的牛羊。
他們眼裏的那個孩子長大了,再不是小王子,而是他們衷心擁戴的大汗……大元汗!
臣民全都跪倒,蒙克平端兩手勒馬轉向四方,一一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