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便也眯眼望來,麵上一片沉肅:“當年我爹被閹人構陷,罷官之後自知大明之大無路可去,便帶著家小朝草原的察哈爾部而去。卻在半路遭人伏擊……”
“虎子。”蘭芽忙伸手過來,握住他的手:“都過去了。”
虎子深深吸口氣,偏首望來:“如果不是那樣,我便也不會毅然舍命進京,便也不會在崇文門外遇見了你。如此想來,我倒覺老天終究待我不薄。”
蘭芽避開他眼中氤氳而來的情意,垂首笑了笑:“如此說來,咱們竟然都是放棄了逃生,選擇了死地,卻反倒因此才能遇見彼此。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咱們都是彼此的福星,是生門,所以咱們這回攜手北上,定然也會安然無恙。”
“嗯哼,”虎子仰頭一笑:“終究還是流露出一絲對草原之行的擔憂了,嗯?這樣才是真實的你,否則一路笑嘻嘻跟冶遊似的,反倒看得我心下忐忑。”
蘭芽沒說話,隻含笑抬眸。
她此行憂心的實則並不是自己的安危。那廣袤的草原,曾經印著她爹爹的腳印;那廣袤的草原,此時還掩著她兄長的蹤跡;那廣袤的草原,甚至還可能藏著司夜染的秘密……這些事目下還完全看不清輪廓,誰能說到時候當一切都揭開,那真相究竟會是期待中的模樣,還是完全事與願違呢?
“虎將軍你看!”
趙玄忽然提馬上前,馳在虎子身邊,伸手指向左側山嶺。
此時已經行進到大明朝廷與察哈爾部之間的模糊地帶,再往前走就是長城。大明與蒙古都互派許多細作在此間刺探對方情報,於是虎子早就吩咐趙玄等人加強巡衛。派人前後迂回,縱深數十裏,防備草原方麵有所異動。
虎子便連忙轉頭去望。
越往北走,天色愈發陰沉。天空中鉛雲層層累疊而起,遠處的山嶺之上已經隱約可見皚皚白雪。就在那一片伏龍遊蛇一般的山嶺上,卻訝然可見一人一騎的身影,遙遙跟隨!
虎子眯起眼來:“隻是一人一騎?”
趙玄道:“前方探馬回來稟報,開始還是有幾個人跟從,隻是後來便隻是這一人一騎,一路追隨著咱們的使團!”
“是什麼來頭?”虎子急問。
趙玄搖頭:“探不得。探馬若騎得略近,對方便會施放弩箭警告,近不得身。”
蘭芽聽見動靜,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問:“怎麼了?”
虎子便提馬回來,將那事情說了。
蘭芽眯起眼來,遙遙望向那雪籠雲封的山頂。凝神良久,唇角卻緩緩地勾了起來:“沒事,撤了探馬吧。”
虎子狐疑地緊盯住她,她卻說完話就縮回了車簾裏。虎子便咬了咬牙,回眸吩咐趙玄:“欽差大人都下令了,便撤回探馬吧。”
趙玄得令縱馬而去,虎子又回身攏目望了幾眼,便策馬回到馬車邊。
這一回,蘭芽沒打開車窗。他便深吸口氣:“莫非……是司夜染?”
“嗬……”她隔著車窗,低低地笑了,沒做隱瞞卻也隻低低應了一聲:“嗯。”
虎子便千言萬語一下子都堵在了嗓子眼兒,上不去也下不來。總覺得還說兩句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才道:“原還納悶兒他怎不來送行。原來……他是不肯與眾人一同為你送行,他是想單獨……陪你一程。”
窗內的蘭芽又低低地笑了,可是就連虎子都聽得出那笑聲裏終究還是出了幾聲顫音……虎子便一皺眉:“你哭了?”
蘭芽登時吸著鼻子否認:“別胡說,誰哭了?是這北方的空氣太涼罷了。”
虎子心下也說不清是什麼。若是從前,他一準兒隻有憤恨,會恨不得這麼縱馬殺上山去,將他趕跑了;可是此刻……卻心有戚戚。
他便也跟著吸了吸鼻子:“他這麼跟著一路同行也不妥。隻怕他這是擅自出京。皇上此番不準他隨你同行,就是要將你們一個派出去,一個留在京師中做人質。他這麼執意跟來,朝廷怕是會震怒。”
“你說的沒錯。”蘭芽便又吸了吸鼻子:“他做事自然有他的分寸。他怕是也隻能送到此處,便得折返回去了。所以虎子你這回別跟他計較,就叫他再跟一段吧。”
虎子隻能長歎一聲:“欽差大人既有令,末將豈敢不遵?”說罷撥轉馬頭,故意退下去百步,不再跟在蘭芽馬車邊。
遙遙地瞧著,蘭芽終於在他走遠之後,才又悄悄兒地……挑起了車窗簾。小小的頭顱都伸出來,遠遠望著那一帶山嶺。
天上星星點點落下雪來,那遠處的山嶺便被白色的雲霧籠罩住。便是那一件黑色飄搖如雲的大披風,也漸漸再也看不清楚。
馬車窗裏,蘭芽那小小的頭顱終於垂了下去,額頭抵住窗框,良久良久不曾抬起。
虎子便狠狠咬住唇。他知道她哭了,可是他卻沒資格策馬上前去安慰她。
隻因,她不是為他而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