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那晚早早就安排入館驛停歇,避過當晚降下的一場雪。可是虎子卻知道,她那晚連晚飯都沒動。第二天雪後天晴,天空遼遠而湛藍,她才恢複了一臉的笑意。帶著雙寶和三陽出去玩兒雪,臉上的笑像是雪地裏綻放的一朵小野花兒。
虎子這才悄然舒了口氣,知道她已然放下了個人的喜怒哀樂,做好了出長城,正式踏入草原的準備。
虎子便派趙玄執通關文牒赴長城關口總兵府辦理相關事務。並且親自監督使團準備下足夠的糧草、毛皮,馬匹都更換了蹄鐵,準備迎接草原上肆虐無忌的浩蕩朔風。
到了長城關口之下,蘭芽卻突來興致,非拉著雙寶、三陽、虎子和趙玄等人,叫他們在關口站成一排,她用嘴嗬氣暖著毛筆,給他們還畫下了一幅像。
雙寶和三陽兩個小孩兒,自然是歡歡喜喜地謝了,虎子和趙玄卻對視一眼,虎子上來安慰:“你別胡思亂想。咱們出去了,自然還能回得來。”
蘭芽便一笑:“你也別多心,我不是給你們畫遺像呢。遺像還有一群人站一排畫在一張紙上的麼?我隻是覺著咱們這輩子能這麼北出長城雄關的機會不多,就留個念想罷了。”
虎子卻沒被唬住,直盯著蘭芽:“既然是給我們留下的念想,你倒是交給我們啊。你何必自己揣懷裏?”
蘭芽便狠狠瞪了虎子一眼,心說你這虎家夥何時起已經學得這麼聰明,叫我都唬不住了?
她索性耍賴,轉身按住衣襟就跑,邊跑邊回頭瞪他:“反正我是欽差,怎麼著,你還敢跟我欽差搶啊?”
她隻是想……若此行她真的回不來了,便揣著他們的畫像,想念了的話也好拿出來看看。
蘭芽鑽回車裏,才將畫像掏出來,交待雙寶去給裝裱上,做成手卷。
馬車便轆轆地駛出了關口。
關山一別,大明已經拋在背後,而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是陌生的草原、難測的命運。
雙寶抬眼瞧了蘭芽幾眼,便將裝裱的活計交給三陽去,他起身滔滔弄弄,整出個小盒子來,湊上前給蘭芽:“公子既然閑著,不如就玩兒這個小玩意兒吧。”
蘭芽瞧他終於拿出物件兒來了,便忍不住笑。當初上車的時候,她自己的行李都沒有幾件,可是輪到人家雙寶……唉呀媽呀好家夥,人家整出好幾十件來!
彼時蘭芽還故意笑話雙寶,說“寶兒你挺了不起啊,平時瞧你伺候我伺候得挺周全的,原來還背著我偷偷藏下不少體己啊。來來來,都打開叫本公子瞧瞧,裏頭都藏著什麼呀?別捂著,本公子不怪你就是。”
可是雙寶卻還撲到上頭,死死捂住了,愣是沒叫蘭芽看。跟她哀求說這輩子沒什麼機會出遠門兒,這回能陪著公子一塊兒出使,便想著將自己的什麼都帶上。
這一路走來蘭芽沒少了瞄著他那幾十件的行李,這回終於盼到頭了。
“這是什麼呀?”蘭芽便笑眯眯接過。
實則此次出使危險重重,遠赴草原飲食住宿等都多有不便,她根本就沒想著要帶雙寶和三陽一起出來,叫他們跟從前一樣,安安穩穩在靈濟宮裏守好了聽蘭軒等著她回來就成。可是後來……司夜染卻冰著一張臉,說不光雙寶和三陽,凡是蘭芽在靈濟宮裏使喚慣了的人,一律都跟著一起去。就連那位特會打馬掌的老內侍這回也跟來了。蘭芽的馬車上馬匹新換的馬掌,就是那位老內侍親手換上的。
甚至於,司夜染連初禮都要給她帶上……結果為難得初禮臉都白了,跪下一個勁兒地磕頭。她實在看不下便故意冷笑道:“大人這是幹嘛呀,難道要將禮公公派到我身邊兒監視?誰不知道禮公公是大人最身邊兒的人,一日都離不得的。”他這才冷冷瞪了她一眼,刨除了初禮去。
彼時雖也覺不宜這麼驚動,鬧得整個靈濟宮上下都雞犬不寧,可是……她凝望著司夜染那陰沉的麵色,卻什麼都沒敢說。
隻因為他的心情,她都懂。他這回沒辦法親自陪她出使,他便幹脆想將整個靈濟宮裏的人都派出去,陪著她。
一想到這些,蘭芽的眼睛便又有點濕,她便抽了抽鼻子,趕緊垂首掀開那小盒蓋兒。一瞧之下,她便驚呼一聲:“天,這不是聽蘭軒麼?”
原來小盒子裏竟然是個木工的小宅邸,將聽蘭軒等比例縮小了,用微雕的功夫一樣一樣都安置在小盒子裏。那手工活靈活現,就連窗戶門兒都能一推就開。
蘭芽在人前忍了許久的淚,這下子終於忍不住了。她死死抱住小木盒,低垂下頭去抹眼淚。那巧奪天工的手藝,那下刀堅決的力道……她這回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做的了。
怨不得她臨行前的那些夜晚,趁著夜半更深她尋個借口道觀魚台門外去溜達,總能見著裏頭亮著燈。有時候那燈直亮到天明……那些日子她心下還有些微微的難過,埋怨那個家夥怎麼不珍惜這最後的幾個晚上,至少來陪陪她也好啊,自己在觀魚台裏點燈熬油地忙活什麼呢?
……卻原來,都是為了這些,都是為了,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