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縮在勾欄外牆角,等著前方的夥伴給出準確消息。
邊關夜色,總比京師多了一縷雄渾與蒼涼。他勾著頭,望街上簷角搖曳的那幾盞昏黃破敗的燈。情知自己今晚稍不小心,便也會跟這幾盞飄搖不定的燈一樣,噗一聲就滅了碎了。
就在此時他發現此時街上不止他一個小孩兒,另外還有一個。而且就在距離他不遠處,正目光黑白分明地盯著他看。
那小子頭戴尖帽、身穿光板沒毛破羊皮袍,手上還牽了頭小灰驢。
殺手是個見不得光的營生,他被那小子這樣盯著,便覺得極不自在。便轉身走掉,從勾欄院後麵繞過去,到另外一個方向的牆角繼續埋伏,心想這回可避過那小子了吧?
可是沒成想,他竟然拖著他那頭小毛驢,簡單地走了幾步,就邁過那段最近的距離,到了他眼前來了!
樓上同伴已經發出暗號,他白了那小子一眼,便急忙翻牆進去。整個身子都已翻過去了,腳脖子卻被扯住。
他騎在牆頭回頭一看,正是那小子!
他用力一蹬,呲牙道:“放開。否則我要了你的命!”
那小子文文靜靜地在蒼涼的燈影裏抬首,近乎悲憫地望著他:“今晚沒命的是你。”
他咬牙笑道:“你怎知道!”
“我就是知道。”
他發了狠,拔出腰間匕首,便向他那隻手刺了下去。那小子這才鬆開。
他順勢便翻進牆內去。
順著同夥的指示上樓,直奔那韃子的房間去。可悄悄用匕首劃開了門,便怔了。
原本說好的,由同夥先上去踩點,確定那韃子是摟著姑娘進了房,脫了衣裳遠了兵器之後,他才好上去動手。可是房門一開,那韃子非但刀箭都還在身上,而且房中並非他一個韃子,另外還有兩個草原模樣的漢子!
暗殺都是取巧,硬碰硬的功夫卻不太擅長。更何況以他十歲身量,去跟三個草原漢子廝打!
他是後來才知道,是他同夥出賣了他,那晚上就想讓他死——他從前勒死的那個領頭的內監,就是那個同夥的遠親。
那晚他像隻兔子,被三隻老虎圍攻。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大不了舉刀自盡。
卻沒想到關鍵時刻,房內的幾盞燈竟齊刷刷一同熄滅。
三個漢字在光線變換的一瞬間不適應,他卻感受到一個人無聲進來站在他身畔。低聲對他說:“左邊那個交給你,必須一招致命。右邊兩個我包了。”
他都沒能看清是怎麼回事,隻在蠟燭嫋嫋的白煙裏,看見那身影矯捷如猴,踏著桌子直接撲向那兩人脖子,從其中一個的脖子轉到另一人的脖子,便聽得兩聲悶哼。他自己也不敢怠慢,以幾乎相同的動作竄上左邊那漢子的肩膀,將手裏的弓弦狠狠纏上那人的脖頸……
那晚也是他第一次殺人,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去,到後來幾乎用弓弦生生將那人的脖子整個切斷!
是那小子冷冷按住他手腕,說:“夠了,已死透了。趕緊脫身!”
他便於那夜認識了大人。可是大人那時也不過是十一歲的孩子。大人甚至都沒告訴他身份,隻說是路見不平,碰巧看見他那同夥圖謀不軌的模樣。
他是後來才知道,大人那時還隻是皇上身邊品級很低的小內監,到大寧來是為了替皇上探聽寧王在本地是否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