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星褪,雙寶輕聲講述:“宮裏規矩嚴,公子莫以為所有內監都是不學無術。實則,司禮監早有‘內書堂’,所有十歲以下的小內監都要入內書堂念書。如今宮內十二監所有內官都是從內書堂裏走出來的。司禮監的掌印、秉筆太監們,更個個都是內書堂裏頂尖之數。”
蘭芽點頭:“那你們大人,定然也是那邊的翹楚了。”
雙寶恭敬拱手:“正是。”
“內書房教學嚴格,每日放學都要即席賦詩……”雙寶說到這裏,目光倏然灼亮:“便有無數人提及大人當年。內書堂記載的優秀詩篇,許多都是大人當年所作!”
雙寶望住蘭芽:“在大人那一屆學堂裏,大人才華獨秀,無人能出大人之右!”
蘭芽望著雙寶緋紅的雙頰、閃亮的眼瞳,便輕輕一歎:“我懂了。我曾要你背叛你們大人而跟我站在一起,你卻寧死不受。我從前以為是你害怕你們大人,現在終於明白,你是因為崇拜他。”
雙寶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堅定點頭:“我等已是沒根的人,曆來受人鄙視。大人如今便是我等夢想。”
蘭芽不由蹙眉:雙寶當是羨慕司夜染如今的權傾朝野、百官拜伏吧?可是對於朝廷與萬民來說,宦官專權卻是大禍!
所以閹禍也許不止一人一朝,而是隻要這天下還有宦官在,便都永遠禁絕不了宦官對於權勢的渴望。
這個夜晚,無眠的還有藏花。
司夜染在聽蘭軒宣布蘭芽淨身為宦,且從即日起歸他轄製……他未有半點喜色,反倒更添狐疑。
夜半更深他燙了一壺酒,邀息風對飲。
酒過三巡,藏花婉轉一笑:“縱然陪侍大人枕席,可是大人的心思我卻總也猜不透。息風你在大人身邊比我日子久,你倒是幫我猜猜,大人這又是要作甚?”
息風眯眼望他。
藏花麵上隻顯溫軟:“大人與你我當然都知道,蘭伢子是女兒身,是嶽如期的漏網之女,可是大人為何偏要對外宣稱她淨了身?”
息風沒說話。
藏花咯咯地笑:“大人難道想讓世人當真以為她就是男子?哦也是,反正她下邊兒又沒那寶貝,就說是閹了,倒也無妨。”
息風垂眸自斟:“你不必如此。總歸,大人宣布將她歸你節製。由此可見,在大人心中,你總歸高於她去。”
藏花便立時展顏而笑:“我也這樣想呢!”
說罷卻又惆悵了:“隻是不知,大人是否當真也這樣想?”
藏花這般為情所困,息風隻能皺眉。藏花一向是心思縝密的,對大人也比外人更盡心,有時大人遭遇到的危險,外人未必察知,可是藏花卻總能護住大人……可是情能亂心,若藏花繼續這樣焦慮臆想下去,說不定便失去了往日的敏銳。
而一旦如此,那麼大人豈不又要重臨險境?
正在此時,簾櫳一挑,初禮清清靜靜走進來,躬身施禮:“二爺可否得便?大人說,若二爺還沒歇下,便請二爺到大人身邊去吧。”
息風便笑了,“你看你,我就說你白胡思亂想了一回!”
藏花忙起身,也是羞紅滿麵,歡喜得什麼都不顧了,從自己腰帶上一把扯下塊玉佩來塞到初禮手裏:“小禮子,這個你先收著。等回頭我再好好兒謝你!”
觀魚台。
夜色染濃花樹,碧影深深。
窗欞半開,窗內紅紗幔影,隨風翩飛。
藏花端坐鏡台前,褪去了大衣裳,隻餘深紅中衣。長發已是散下,正被身後人以玉梳緩緩梳弄。
那梳頭的人隻在窗欞處,露出一截霜色袖管,並同樣白而冷靜的手指。恰與身前紅衣紅頰的美人成為絕大反差。
窗外蕉葉之下,一潭碧水濃翠靜流,水中無數尾紅鱗錦鯉過葉穿花,偶爾吐一顆氣泡,被月色染了,恍如凝珠。
這般良辰美景,如此相依相伴。
藏花便不禁癡了,透過菱花鏡凝望背後容顏:“掐指算算,自從嶽如期案後,大人便再也沒有召幸過奴家。今晚不知大人怎會突然想起奴家來了?”
司夜染手指穿過那比女子還要濃密的青絲,輕挑紅唇:“我便知你又多心了。你又何必對她這般耿耿於懷?我早說過,嶽如期案牽涉廣大,留著她這枚魚餌定有大用。”
藏花遲疑一笑:“大人真的隻將她當魚餌麼?”
司夜染難得今晚脾氣極好,非但沒惱怒,反而躬身貼住藏花麵頰,一同望向菱花:“我有多厭惡女人,難道你忘了麼?”
藏花的表情終於放柔:“可是大人分明又將她扮為男子。”
“若論男裝麗色……花,這世上又有誰能比得過你?”
司夜染指尖沿著藏花麵頰迷戀遊弋:“這些日子皇上、娘娘都那麼多事,我哪裏分得出心?再說你恁貪嘴,我不攢足了力氣,又如何敢召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