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
梅妃出嫁前閨名喚作逐月,出身著名的宮妃世家——韋府。
韋逐月毫無意外以驚人美姿,同她的姑姨姐妹一般嫁入王府,雙手捧著羊脂淨瓶與玉如意,在連綿不盡的樓閣間,身影漸渺,直至沒入張燈結彩的輝煌寢宮。
夜黑的就像墨一樣。
夫君是將來必承大統的皇長孫湛歡王子。
從第一麵起,他堅持叫她“梅兒”,連賜號也是“梅妃”。
不像另外一個,喜歡叫她“月兒”。
她還記得,自己披著雪白無盡的梨夜袍,立在韋府高台之上,聽下頭的他聲聲叫著“月兒”,“月兒”。
像夜晚的梆子聲,一下一下撲在城牆上,又四分五裂散成一地的塵埃。
她伸出手,往下望,四目相對的刹那,幾尺高台就如夷成了平地一般。
就仿佛是幽會時,她同他並肩行在溪邊;或是賽天馬時,拉著轡頭,回首對視的片刻。
總之,他的黑眸近在咫尺,難以置信地縮小瞳孔,眼睜睜見她鬆開掌心,一枚在夜光裏發亮的同心戒往空中劃出漂亮銀弧,墜落了很久,才發出“叮”一聲,跳幾下,不知滾去了何方。
然後風華絕代的女子將發挽去身後,沉聲吩咐道:“掌燈。”
調頭就走。
金童玉女的那一段,如書頁,翻過去就無需回頭看。
湛歡求親時,並未有絲毫脅迫,他隻是說:“梅兒,宮外或有諸多誤會,說孤娶你是為了蛋大。”
她的眼波流轉,淺笑問:“難道不是?”
“並不全是。我記得花朝盛會上你遞過來的青梅,一直一直掛懷。蛋大不過是個任性胡鬧的孩子,孤不想你嫁給他受委屈。”
“那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何勞殿下費神?”她盈盈地又遞一顆青梅過去,他極自然地接過,被她袖風裏帶出的香沾染,不免有些微迷醉。
“梅兒,韋府雖是出了眾多宮妃,尚無一個皇後吧。”
她的臉藏在陰影裏,抿著唇不作聲,靜地好像一副極好的畫。
很難有對著逐月不動心的男子,湛歡的聲音自然也柔了三四分:“蛋大自身難保,他給不了韋府什麼。孤今日在此許你的,不亞於半壁江山。”
她望著遠處發呆。
又聽得他道:“你與蛋大不過數麵之緣,至今他才給了你一枚同心戒,這頭給,那頭又去滾花叢。你將來為了他閉門自守,若回首今日歲月,會否唏噓?”
仰慕她的男子成千上萬,就如仰慕蛋大的女子數目相當。
情熱之時,他們也隻是隔空相望,十指交纏。在她這裏,鶴劫生是個沉默的美男子,時常走了數裏路,互不搭一語。
可她心內明白,他在天界的名聲都是虛的。
斯文美男,背地裏紈絝放浪,闖了禍,轉手交給湛歡不管,自有幕後黑手替他將殘局收拾幹淨。
他對她的敬若神明,可以維持幾時,他們彼此都沒有把握。即使在連江夜雨的孤舟上,接過他小心翼翼奉上的一對同心戒,她也不過莞爾一笑,收入掌心。
他說得最多的是:“月兒,你我初相見,天上飄薄雨,還記得你的伺婢撐得是一把八十四骨紫竹傘。”
傘挪開,萬千男女中,他眼中隻有她,正如她眼中有了他,紛紛怔在當地,失去了笑的能力。
於是都有些失態,不落痕跡地越走越近。
是何時弦斷聲停?
嗣後故人兩忘。他等了整夜要她私奔,他終日吸食逍遙散,他跑來王府大鬧,她冷然旁觀,絕不代求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