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歡在塵土裏緩緩閉上自己清亮的眼睛,等再度張開的時候,蛋大還在那裏,陽光下的臉,映得腮邊兩拓紅,長睫毛如同小扇,嬌豔直逼灼灼桃花,逕自嘮叨著:“大表哥,等下宮裏的事情完了,去你那裏蕩秋千吧。”
他握緊了一雙肉拳,已厭倦了同鶴劫生虛與委蛇的歲月,從這句話始,湛歡退無可退,王族中隻有一位神君,狠毒的花漫野開放。
蛋大吸食逍遙散,湛歡的毒劑卻是蛋大。
“讓他進來吧。”
墨已幹,茶已盡。
他終於將蛋大逼到了絕處。那時年少,彼此都是孩子氣,蛋大帶傷失蹤並不是他的預謀;不過,如今亂世,王座岌岌可危,表弟這樣的小麻煩已然放不上他湛歡的大台麵。
表弟忽然回來了,還轉身入了黑衣影衛府,這些他都知道了,也密切關注著,順手教訓了六表弟一頓。
沒想到的是,蛋大主動說要見他。
他一夜未眠,同王妃在榻上輾轉反側。
女子背對他,輕微地歎息,一如當年的神君爺爺。
他沒有忍住,對她說:“梅兒,他明日要來。”
他們的對話裏,從來無須將話說盡,有時甚至懷疑,洞房花燭夜,他們喚得是不是同一個名。
但梅兒巾幗不讓須眉,她說:“殿下,千萬想個法子殺了鶴劫生。”
“為什麼?”他憤而起坐,那答案清晰,硌了他的心。
女子目光幽遠,不肯作答。
反是他的聲音,陌生得就像鬼魂,在靜夜裏響起:“你也認定孤鬥不過他!哪怕他沉迷逍遙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是比我強!哈哈哈哈!”
“夫君,先前的蛋大實不足懼;但他回來了,據說投身於黑衣影衛府。你們新仇舊恨皆在,何必養虎為患?還是請殿下狠狠心在影衛府中了斷了他吧。”
他隻想最後見他一麵,然後是殺是剮,他都不會眨眼,就當是兒時一場迷夢,醒了。
自古一失足便成千古恨。
湛歡再度見到蛋大的時候,百般克製也無法掩飾住內心的震驚。
昔日的荷花大少,曆經了九九八十一難,不但沒有成恨,反是脫胎換骨一般步姿沉穩,衣著低調。
從廊道進入熟悉的紅色大柱前,隻是幾十步的距離而已,湛歡有些惱恨於蛋大君的從容。
等真正到了眼前,小表弟才緩緩除下麵罩,恭敬有禮地道了聲:“卑職見過殿下。”
湛歡緊緊收攏了握杯的五指,茶水在激蕩中跳躍而出,就仿佛殿下的一顆心。
這不過是與鶴劫生長著相同麵容的陌生男子,他的蛋大表弟從來不會自稱卑職,更遑論叫他一聲“殿下”。
“聽說你之前受了很多苦。”湛歡垂目,醞釀著下一句要怎麼說。
“那些不值一提。”蛋大自行找準椅子落座。
湛歡的眼角餘光暗暗掃過。
心裏打鼓似地暗忖,他發現了,還是沒發現?
處心積慮作出同以前一模一樣的擺設,椅子同小幾的距離恰恰好容這隻驕縱的長腿鶴擱腳。
可惜今夕何夕,陌生的蛋大側了身子,無視這些微小細節,目光堅定地問:“大表哥別來無恙?”
“不必客套了,聽他們說,是你主動要來見孤?”分明還是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