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身不由己
在大寨這個“紅色殿堂”的當家人其實是很苦的。毛澤東號召幹部參加勞動,這個“勞動”當然不包括腦力勞動,是特指體力勞動。毛澤東認為,幹部參加體力勞動是防止出現修正主義,防止幹部腐化變質,防止社會主義發生資本主義複辟的根本大事。大寨的幹部在這方麵一定要發揮表率作用,他們要帶頭幹重活、髒活、關鍵活、危險活,而且要幹得比普通社員好。經過一天勞動,社員吃過飯就睡覺了,幹部們還要開會,總結今天的工作,安排明天的活。在這種情況下,應付大量的參觀者、來訪者對他們來說,當然是一個大負擔。有人回憶說,郭鳳蓮就曾多次勞動回來邊做飯邊接受記者采訪。
來大寨的文藝界名人和著名團體也很多。那時大寨幾乎三天兩頭有人在搞演出。這些文藝團體能來大寨,都是因為他們學毛澤東的著作學得好,演出效果好,因此來大寨演出本身就是一種獎賞。他們為了給大寨人演出,也都做了大量精心準備。但他們也會遇到些麻煩:麻煩之一是節目太單調,麻煩之二是大寨幹部實在太累了,他們無福消受這些紅色經典作品。
那時,全國舞台上隻有那麼8個“樣板戲”可以演,無論誰來也是在這個圈子裏表演。這個圈子就是:《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白毛女》、《紅色娘子軍》、《海港》、《交響音樂沙家浜》。參觀的人來了,大寨的幹部可以不接見,但人家文藝團體專門來演出總不好不參加,再說這裏麵也有個對革命樣板戲的態度問題。這也成了大寨幹部的一大負擔。有時,頭一天晚上是空軍演的《沙家浜》,第二天晚上工程兵演的也是《沙家浜》,第三天晚上海軍來演的還是《沙家浜》。這些樣板戲都是千錘百煉過了的,把任何一點有生活情趣,能夠吸引人的內容全部錘煉掉了,隻剩下教育人幹革命的一種功能。而且台上的道白、演員的唱詞,人們都已到了耳熟能詳、出口能唱的程度。盡管演員在台上很賣力氣,但大寨的幹部們超強度勞動了一天,他們實在太累了,台上阿慶嫂一亮開嗓子,他們便坐在座位上合上眼睛睡了起來。一場戲演完了,台下掌聲雷動,把他們從睡夢中吵醒,他們就跟著鼓掌。他們鼓掌的動作使台上的演員激動萬分,演出就更加賣力氣,但他們鼓過掌後,又開始合上了眼睛。
大寨這個小社會,隻有幾十戶人家,幾百口人。但組織性非常強,用陳永貴的說法,就是裏三層外三層組織起來的。在最中心位置的是黨支部書記陳永貴,他周圍是幾個黨支部委員,再外麵是其他幹部和黨員,然後依次是共青團員、貧農、下中農中的積極分子,最外麵的是全體社員。大寨的每一個人,都處在這個嚴密的、層次分明的組織係統中。有這樣一套組織係統作保障,大寨領導人就不怕記者“刺探情報”。
新聞記者都想搞點時間性強點的材料,但大寨村畢竟不是專職的新聞社,大寨黨支部的人們白天要幹活,晚上要開會,每天都有那麼多的參觀、學習、開會的人需要應付,他們不可能及時地接受記者的采訪。可記者也是肩負重要使命的,他們要趕快把學大寨的材料采訪來,把稿件寫好,供廣大讀者學習應用。耽誤了時間,影響了工作就會成為對學大寨的態度問題。所以他們也要千方百計地想辦法早點采訪到人,早點弄到新聞材料。趕上毛澤東發表了“最高指示”,或者發生了什麼重要的政治事件,再或者上級的什麼重要人物下了重要指令,記者便要連夜趕寫出新聞。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因為手裏有了“尚方寶劍”,大寨的幹部就得聽他們的調遣,趕緊給他們提供材料。為了這種事,記者也真是把大寨幹部害得夠苦的。
大寨幹部就是這樣,凡有重大政治事件都要表態。這些表態有的屬於發自內心,是真心的表態;有些是他們不大懂的事情,需要記者或其他人提示他們如何表態,是非真心的表態;還有些表態是他們不讚成,但又不得不按照上麵的意思去說,是違心的表態;另有些是他們來不及說的話,別人以他們的名義先說出來,記在他們的賬上,然後由他們去認賬,是別人代他們表態。但不管哪種情況,在全國人民看來,他們是些對什麼都懂得,對什麼都積極,對什麼都熱心,對什麼都幹涉,對什麼都好說三道四的人。這在當時為他們贏得了太多的榮譽,事後又讓他們背上了過多的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