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弘獄吏出身,長期在司法部門工作,深通漢代法律,知道什麼叫以法治國;同時,他40歲之後又學習了《公羊春秋》,也深深懂得公羊派的儒家經典。就是說,原來隔在法家跟儒家之間的那堵牆,被公孫先生打通了,不僅打通了,還徹底拆掉了,兩間屋子並成一間,騰挪的空間馬上寬敞了。這間屋子掛的招牌非儒非法、亦儒亦法,可以叫做“外儒內法居”。
因此,通曉文書、法律,又深諳武帝心理的公孫弘,創造性地以公羊派的儒家學說對法律進行了一番冠冕堂皇的闡述,深得漢武帝賞識(習文法吏事,而又緣飾以儒術,上大說之)。
第二,察言觀色。
公孫弘麵對漢武帝主持的朝議,通常是這樣表現的:
一是開列各種方案,不去確定哪種最佳,而是讓漢武帝在其中自選,絕不固執己見,和皇上去爭執(每朝會議,開陳其端,令人主自擇,不肯麵折庭爭)。
二是公孫弘和大臣汲黯見漢武帝時,總是讓汲黯先發言,讓汲黯當前哨、打頭陣,自己躲在後麵觀風向、看勢頭。汲黯秉性鯁直,前麵講過,在衛青功封大將軍時,滿朝文武見了衛青都要下拜,唯獨汲黯長揖不拜。汲黯陳辭之時,公孫弘對漢武帝察顏觀色,把漢武帝的態度揣摸得差不多了,才表態。這樣,公孫弘經過分析、權衡、取舍,綜合多方意見再來表態,武帝往往言聽計從(所言皆聽)。
三是大臣們事先和公孫弘商議好了麵見武帝時的言論,一到朝堂之上,公孫弘就置共識於腦後,隻管向著皇帝的傾向走,按照武帝的意思發言。這樣往往違背了原先的約定,令大家猝不及防,尷尬被動。
第三,危機公關。
公孫弘這套“緊跟”加“窩裏反”的做法,讓不少大臣大吃苦頭,敢怒不敢言。可汲黯不依。我可以讓你當槍使,但你別毀我呀。好人是你,忠臣是你,我們都成了陪襯,唯你獨忠,就你獨能。汲黯老實,吃公孫弘的悶棍最多,但泥人還有個土性子呢,終於忍無可忍,兩次揭發公孫弘的偽君子行徑。
第一次,汲黯當著公孫弘和漢武帝的麵說,齊地之人擅長欺騙之術,嘴裏沒有實話。公孫弘開會前和我們商議時,跟大家的意見是一致的;但是到了朝上,馬上調轉槍頭,出爾反爾,太不忠啦。(汲黯庭詰弘曰:齊人多作而無情。實始與臣等建此議,今皆倍之,不忠。)
汲黯話音剛落,滿朝文武的眼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公孫弘身上,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為人無信、為友無情、為臣不忠,汲黯不傻,刀鋒所向,處處都是公孫弘的死穴。公孫弘麵對的是一次信任危機。
漢武帝一聽,非常驚訝:聯的身邊竟然藏著這樣一隻老狐狸?
麵對這場突如其來的信任危機,公孫弘出奇地冷靜。他沒作任何解釋,而是說:了解我的人說我忠誠,不了解我的人說我不忠誠(夫知臣者以臣忠,不知臣者以巨為不忠)。公孫弘不糾纏具體爭辯,兩句話搞定。
為什麼公孫弘隻言片語就能平息風波呢?第一,不就事說事;第二,以不了解為辨。一般人突遇此事,一是因小失大,二是攻擊。這樣旁觀者真假不辨,難釋其疑;同時,相互攻擊又顯得極無水平。公孫弘反其道而行之。他一不辯解,二不攻擊,偷梁換柱,讓人感到汲黯是不了解自己才說出這樣的話。這種處理,使漢武帝反而更信任公孫弘。後來,每當大臣們說公孫弘的不是,漢武帝都不再相信。公孫弘用巧妙的危機公關躲過了第一場劫難。汲黯的一記重拳,打在了絲綿包上,沒有任何反作用力。絲綿包公孫弘居然毫發無損。
第二次,也是在朝堂上,眾目睽睽之下,汲黯說公孫弘身為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俸祿極多,卻總是裝窮,蓋的被子是布被子,是個標準的偽君子。
漢武帝一聽,又是一驚,這老狐狸如此“作秀”,有什麼企圖?
公孫弘說:汲黯說得對。九卿高官之中,汲黯最了解我。我身列三公,卻蓋布被子,的確是想博個清廉名聲。不過,管仲雖有豪宅三處,奢侈等同君王,也輔佐齊桓公成就一代霸業。晏嬰的飯桌上從無兩份肉菜,他的妾穿不上絲綢衣服,終成一代良相。可見,臣子的生活標準如何,與能否治理天下並無關係。
最後,公孫弘還強調,汲黯是一個大大的忠臣,如果沒有汲黯,陛下怎麼能聽到這麼了解我的話呢?
麵對汲黯的告發,不論公孫弘如何辯解,漢武帝和在場的大臣都會認為他在繼續蒙騙公眾。公孫弘深知辯解的蒼白,因此,他沒有作任何回複,反倒痛痛快快承認自己的確是沽名釣譽。這種承認,表麵上是認罪,實際上是表明自己至少是現在沒有欺騙,大大減輕了汲黯指責公孫弘欺騙輿論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