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中期,千古大儒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走入廟堂,公開與先輩執政思想“黃老之學”,唱對台戲。於是,漢武帝和竇太後,大漢宮廷最有權勢的祖孫二人,聯袂上演儒道之爭。竇太後為什麼對儒學恨之入骨?轟轟烈烈的宮廷大戲,“幾家歡喜幾家愁”?
“新政不可犯舊寵”
竇嬰和漢武帝,老丞相與少天子,為打造夢中的強悍帝國,殫精竭慮,夙興夜寐。史學家稱這段時期為建元新政。然而,竇嬰的春風得意再次觸怒了他的姑姑竇太後,被痛斥忘恩負義。建元新政皇上和他的臣子們到底做了些什麼,令這位權高位重的老太如此仇視?
一是“興儒學”。漢武大帝是怎樣興儒學的,前言備述,不再多談。
二是“除弊政”。《董生對策》中講過,董仲舒受到漢武帝欣賞的五大原因,有一條“更化”,也就是變革,革除一些弊政。在漢武君臣眼裏,到底有哪些不革不行的弊政呢?
第一條,列侯就國。列侯,就是有封國的諸侯;就國,即回到自己的國土上去。一方諸侯不回自己的封國,上哪兒去呢?原來,漢代封侯,把一個縣封給某個人,這個縣名是什麼,這個人就叫什麼侯。比如,皇帝把昌平縣封給你,你就叫昌平侯;把順義縣封給你,你就是順義侯。這就是一方父母官!各諸侯理應坐鎮當地,教化子民,守土有責嘛。分了一畝三分地,這些紈絝子弟們也笑納謝恩,走馬上任;可就職程序一辦完,他們就賴在京城不走了!這是為什麼呢?
首先講待遇。加官晉爵誰都不會拒絕,但是,誰願意放棄長安繁華,跑到不知名的小縣城裏,做一個窮廟裏的富方丈呢?這就“見仁見智”了。不是還有人說: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嗎?關鍵在於你看中的是什麼。
其次為婚姻。漢代相當多的異姓諸侯王還有一個身份:尚主。什麼是尚主?就是娶了公主做妻子。皇帝的女兒也愁嫁;最愁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夫婿。公主金枝玉葉,找丈夫當然得高標準;既要青年才俊,又得達官貴人。這樣,問題就出現了:皇帝的女兒一大群,哪裏找那麼多一二十歲的金龜婿?公主們首先到地方諸侯王中去選,一個個成了侯夫人。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都是些過慣了皇宮生活的公主,你那點小林子怎麼養得起金鳳凰呢?尚主諸侯王們也不得不留在京城陪伴嬌妻。
最後是奔前途。不到京城不知自己官小。想在仕途上不斷“進步”,據守京都,結交上流社會,成功係數要大好幾倍。在漢代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先封諸侯,後當丞相。封了侯,就是拿了一張授命丞相的資格證。萬一不走運,分到邊遠的縣裏,遠離權力中心,這張資格證就派不上用場了。“宰相家奴七品官”,為前途計,還是留在京城保險一些。
革除弊政的第一條,把諸侯都趕回各自封國,顯然觸動了既得者的利益。
第二條,除關。“關”指函穀關,“除”是解除;“除關”就是解除進入函穀關的關禁。秦朝嚴刑峻法,為了保衛首都鹹陽的安全,沒有一張正式的公文作為特別通行證,不得出入函穀關。這就是關禁。到了漢代,政通人和,盜賊、叛亂雖未絕跡,卻已經不是社會的主要矛盾了。漢武帝為了彰顯太平,遂令解禁函穀關。
第三條,檢舉。即檢舉宗室及諸竇違法者。“宗室”就是劉姓皇族,“諸竇”就是竇氏宗族;簡單來說,鼓勵檢舉皇親國戚中違法亂紀的人,以維護社會穩定,鞏固中央集權。
這就是革故鼎新的建元新政。這三條“除弊政”,除了第二條純屬親民之舉;其餘兩條,刀鋒所向,直指權貴。於是,大漢王朝的權貴們鬧情緒了,要上訴,討個說法。找漢武帝,政策正是他定的,無異虎口拔牙。一番分析比較,他們一致鎖定:竇太後!
竇太後一直是黃老之學的忠實信徒,而漢武帝這一攬子“除弊政”,又是打著“獨尊儒術”的招牌,這不是公開挑戰祖母竇太後的個人信仰和政治思想又是什麼一?權貴們的如意算盤無非如此:瓦解高層,借機翻盤。
於是,竇氏宗族的人,劉姓宗親的人,諸侯國的諸侯,還有尚主的公主,踩破了竇太後的門檻:懲治皇親國戚,我們哪裏還有一點皇室尊嚴?以公主嬌貴之軀,怎忍受得外地艱難,太後慈悲,豈能無視兒孫之苦?
“重整冠履權易手”
對於孫子這場有板有眼的建元新政,竇太後雖然不太看好,但也準備睜隻眼,閉隻眼:年輕人,建功立業心切,由著他吧。不想,老實巴交的禦史大夫趙綰新官上任,急於表忠心,他向皇上建議:今後朝中大事是不是不用再向東宮彙報了?東宮就是竇太後的寢宮啊!出其不意的一句話,引爆了竇太後這隻火藥桶,挑戰了她可以容忍的極限。竇太後惱怒了:整頓!廢除!建元新政岌岌可危。
祖孫二代何以如此背道而馳?
第一,統治思想之爭。黃老之學起於戰國時期,以道、法家兩種思想綜合而成,打的是黃帝、老子的旗號,實際上是老子之言、道家學說、法家理論,三家強強聯手的一個產物。竇太後癡迷黃老,無以複加——把它列入皇家子弟素質教育的必讀書目。人手一本《老子》,皇帝得讀,太子得讀,所有的竇氏宗族也得讀!(竇太後好黃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其術。)孫子漢武帝當年顯然沒有認真研讀《老子》,一繼位就改弦更張,甚至走上“獨尊儒術”的政治路線,老太太當然不能容忍。所以,黃老之學和儒家學說之爭,到武帝初年,已近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