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看到奏章,沒有想到路博德不願意為李陵做後衛,反而懷疑李陵說了大話之後反悔了,才指使路博德寫這份報告。於是武帝龍顏大怒,逼著李陵立即出兵。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李陵踏上征程。
李陵出兵之初,非常順利,沒有遇到匈奴的主力,一路勢如破竹;還派人回到朝中,畫出戰地圖,向武帝彙報勝況。
但是,後來的形勢急轉直下,李陵的五千騎兵與匈奴單於的三萬騎兵正麵遭遇。
麵對三萬強敵,李陵毫不膽怯,沉著應戰,殺敵甚眾。
匈奴萬萬沒有想到,對方區區數千步兵竟這麼能打!大單於立即召左右賢王的八萬精兵圍攻李陵。麵對十幾倍於自己的強敵,李陵自知寡不敵眾,於是,且戰且退,向漢朝邊境靠攏。
這時,匈奴經過與李陵的反複較量,已經難以支撐,也準備撤兵。
關鍵時刻,意外發生。李陵的一個部下,因為被上司羞辱,隻身逃往匈奴,向大單於透露了絕秘軍情:
李陵之軍並沒有後援,就算匈奴一時攻他不下,拚體力、熬時間,李陵也撐不了多久。
李陵步兵的箭也快用完。而李陵一部之所以以一當十,就靠一種可以連發的弓箭——弩機,它是普通弓箭的升級版本。弩機的箭將用盡,如同猛虎失去利爪,大勢盡去。
單於聞之,大喜過望,立即組織總攻。此時,李陵的軍隊處在山穀之中,匈奴的軍隊從兩邊的山上向下投大石塊,李陵所剩三千士兵死傷慘重,已無法繼續向邊境撤退。最終,李陵投降,僅四百多人逃歸。
滿朝文武聽說李陵投降,震驚無比。你李陵不是別人,是名將李廣的孫子,是大漢的象征!戰敗就應“殺身成仁”!
此時,臉上已經掛不住的漢武帝強忍羞憤,詢問身邊的史官司馬遷,該如何看待這件事。司馬遷算不得大官,一個太史令,吏祿隻有六百石,卻直言以諫:
首先,李陵是一位國士(隻有一國之中最優秀的人才可以稱之為國士)!他一心想的就是報效國家。
另外,李陵率領五千步兵深入匈奴腹地,與數萬匈奴軍隊奮戰多日。雖然戰敗了,但是,他立下的戰功足以告慰天下。
再有,李陵這次迫於形勢“詐降”,他是留得一命,日後見機報答漢朝。
司馬遷還未說完,逆耳之言已讓漢武帝怒不可遏,立即將司馬遷投入監獄,定為死罪。
本來這場朝議是商量李陵之事,為什麼漢武帝要遷怒於司馬遷呢?
原來,漢武帝任命李廣利出征匈奴,本就懷有私心,想讓李廣利立功封侯,自己好向愛妃李夫人賣個人情。可是,李廣利這次率三萬軍隊出兵,殺敵一萬多,損失近兩萬,這樣的戰果讓漢武帝無從加封。司馬遷此時盛讚李陵,在漢武帝看來,就是借李陵之功指責李廣利無能,諷刺他誤用李廣利。
司馬遷被捕入獄,定罪“誣上”。誣陷皇上,這是非常嚴重的罪名,當處死刑。司馬遷秉性耿直,貿然為李陵開脫,招來劫難。
漢武帝時代,觸犯死刑的犯人,有三種選擇:一是“伏法受誅”;二是拿錢免死;三是自請“宮刑”(指閹割男子的生殖器)。拿錢免死需要五十萬,司馬遷“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拿不出五十萬為自己贖罪免死。因此,隻剩下兩條路可供選擇:一是死刑,二是“宮刑”。如果選擇死刑,已經開始著述的《史記》必將夭折;如果接受“宮刑”,一個“刑餘之人”,必將被天下人恥笑為貪生怕死。
司馬遷卻最終選擇了宮刑。
西漢時期,很多人甘願一死也不願接受宮刑。司馬遷也深知,屈辱的生比慘烈的死更加可怕。因為:
身份另類,終身受辱。
接受宮刑之後,就成為不是太監的太監,再不能入士大夫之列,這對於一個血性男人、一位飽讀詩書的文人,都是奇恥大辱!
司馬遷最為可敬的一點是,為了撰寫《史記》,決然選擇宮刑,去承受人生屈辱的極限。
“自宮”(自請宮刑)不僅僅是身體的傷殘,更是心靈深處永遠的傷痛。從此之後,羞辱與難堪將伴他一生。用司馬遷的話說: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自宮”之後,他的腸子一天到晚在轉,坐在家裏精神恍惚,外出常常不知道該去哪裏;一想到“自宮”的恥辱,背上的汗立刻將衣服浸透(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嚐不發背沾衣也)。
才命相違,動輒得咎。
司馬遷自視甚高,抱負極大。但是,“自宮”之後,即使有珠玉般的才華,聖賢般的品行,也因為戴罪之身、刑餘之人,再不能以此為榮耀了(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司馬遷的“才”和“命”形成了極大的悖反,讓他深感錐痛,以至於“動而見尤,欲益反損”。動不動就受到無端指責;不做事則已,做了事反而更糟糕。可以想見,司馬遷後半生背負著“自宮”的重負,如何孤苦飄零,無所適從!
“偉大靈魂成就曆史地位”
“自宮”之後,作為男人的司馬遷死了,作為士大夫的司馬遷也死了,而激揚文字的太史公新生了。“新生”的太史公突然具備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認識,開始以飽受歧視的、社會最底層的眼光,去看待事物,看待人生,看待曆史。對那些是非成敗、灰飛煙滅、否泰強弱、日月盈虧,司馬遷難免生出一種悲天憫人的感喟和智慧。從此,在他的筆下,不論是兒女情長的項羽,還是老謀深算的劉邦;是出使西域的張騫,還是抗匈建功的衛青;是工於心計的王美人,還是不露痕跡的漢景帝;都因融入了自己的理解而血肉豐滿,這就是所謂“成一家之言”。
這種改變後的“一家之言”,我們可以從幾個方麵來談。
1.生死觀。
膾炙人口的名言“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源自司馬遷《報任安書》。而《史記》之重,亦重於泰山。司馬遷置屈辱、生死於腦後,成就史書中的“王者之作”,更是作出了“重於泰山”的人生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