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年風合身撲上,沈長鬆臨死之前,掌力好快好猛,左年風竟然沒有還的一招,胸口被沈長鬆當成沙袋一般,頃刻間,連擊了四掌,震得他五髒六腑猶如倒翻一般,身子被擊飛。
沈長鬆飛身而起,向林輕寒撞去,林輕寒向右閃避,沈長鬆撞空,撲向鍋灶,登時鍋翻水濺,林輕寒忙轉過身來。
他本是想看沈長鬆撲空,後招如何?
哪知迎麵熱水濺來,若是不轉身則罷,這一轉身,正巧迎上,雙目突覺劇痛,忙閉上眼睛。
江如煙做完菜後,在熱鍋裏加上水,直至此時鍋下火堆尚未熄滅,油水被煮的甚熱,林輕寒臉上也濺了不少,隻微微感到燙痛,還說不上燙傷,但眼睛卻是人體最柔嫩的地方,抵擋不住火熱的油水,繞是林輕寒自負英雄了得,也痛得大叫,眼睛越閉越緊,似乎這樣做能稍解痛楚。
江如煙見沈長鬆一動不動,已經死了,她也靜心打坐,不到一柱香功夫,不僅法力全複,內傷也好了一半。
林輕寒卻糟糕之極,雙眼劇痛一陣後,痛楚稍減,他忙睜開眼皮,卻黑蒙蒙的,什麼也看不見,心靈中總是無邊黑暗世界,他雙目失明了。
江如煙走到沈長鬆身邊,見到他腰間的軒轅劍,取了下來,對林輕寒道:“你的眼睛還能看見麼?”她見林輕寒雙目無神,視人不見,神色不動。
林輕寒神色木然,沒有回答,江如煙道:“我們下山吧。”正要扶起他,忽然想起了白鶴童子的四句詩:“勿碰軒轅劍,反之因果完。清心修大道,遠避林輕寒。”看了林輕寒一眼,心想:“如今這四句話仿佛靈驗,天數早定一般,現在軒轅劍我握在手中,林輕寒就在我身邊,可是軒轅劍是我教聖物,我怎能無緣無故將它扔棄?林輕寒是救我而雙目失明,我又怎能棄他不顧,遠而避之,任他在這兒自生自滅?”
兩人下峰,林輕寒獨自走了,江如煙心有顧忌,目送他離去,他回到師父的小院,這條路他走過數次,甚是熟悉,雖然眼睛看不見,一路上也不難走。
從此他就在這間小院中隱居,修煉《浩然正氣訣》打發時日,閑暇之餘,拔除雜草,清理庭院,他眼睛看不見,做起來自然事倍功半,但也不用放在心上,天長地久,有的是時日。他本答應上官茗,一個月內再上雲山,可現在,一來他不想去,免得連累她,二來眼睛不便,也去不了。
二十多天過去,這一日,下午,林輕寒在院中拔草,忽然牆外傳來一陣細碎腳步聲,他自從失明後,耳朵加倍靈敏,心想:“江如煙來幹什麼?”
江如煙走進來,奇道:“你的眼睛好了?”
林輕寒道:“沒有。”
江如煙道:“我不信,我走向東,你的雙眼就投向東,我走到西,你也跟到西,分毫不差,還說看不見。”
林輕寒道:“聽聲辨位,你的腳步聲我聽得出來,但你把手放在我眼前擺動,我的眼睛就跟不上。”
江如煙道:“不提這個了,貴客上門,你也不給個座麼?”
林輕寒笑道:“你對自己還真不含糊,你請坐,我去洗把手。”
江如煙在竹椅上入坐,林輕寒走到西首井邊,從木桶中倒水洗手,走到屋簷旁,晾衣繩上取下毛巾擦幹手,從屋中取茶取杯。
江如煙見到茶杯幹幹淨淨,道:“我本來以為你眼睛不便,生活難以自理,可是,看來你過得不差啊。”
林輕寒道:“沒辦法,眼睛不便,杯子隻有擦得更幹淨。”
江如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道:“怎麼說?”
林輕寒笑道:“管它杯口杯底,還是其他部位,我都擦它十次,洗它十次,還能不幹淨嗎?”
江如煙笑道:“你這是閑極無聊。”
林輕寒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江如煙道:“除了這兒,你現在又能去何處?”
林輕寒道:“你親自登門造訪,今天是訪友的黃道吉日嗎?”
江如煙道:“自雲霞峰下來後,我一直在修煉,今天上午嚐試築基,已經成了。”
林輕寒道:“恭喜,我以茶代酒,賀你一杯。”他舉起茶杯,喝了半杯。
江如煙道:“你跟我說話總是這麼見外麼?我……你師父和我爹爹都師出我爺爺,你我也算是同門。”
林輕寒道:“我師父稱你大小姐,可沒稱過你師侄女,那我也跟我師父稱呼吧。”
江如煙幽幽道:“我現在隻身一人,還算什麼大小姐。我們還是同門相稱吧,我今年二十一歲,你多大了?”
林輕寒搖了搖頭。
江如煙柔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殺人,這些天我想想也覺得你對。”
林輕寒心中一動,他從未聽過江如煙以這般語氣說話,她向來自尊自大,視人命如草芥,眼裏哪有旁人,這般柔聲軟語,已算是低聲下氣了。
林輕寒道:“你何苦委屈了自己,我並沒有要求你做什麼?”
江如煙道:“自從周叔夫婦去了,我一個女兒家,孤零零的,無依無靠,常感害怕,我隻得以進為退,放狠些,以……或許這番道理你不愛聽。”
林輕寒一怔,他從來沒有從她的處境想過,在他眼裏,江如煙是朵帶刺的花,卻沒想到她也有柔弱的一麵,柔聲道:“隻要是真心話,我就愛聽,那日雲霞峰上,我失言了。”
江如煙道:“你沒有失言,我不該殺封太太,又殺了龍門鏢局七人,是我錯了,以後我再做錯了,你盡管說,我聽你的。”
林輕寒道:“我這一套道理也未必見得就是好的,否則我也不會落到這等地步。”
江如煙低聲道:“好也好,不好也罷,我願意聽你的話。”
林輕寒怦然心動,正要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忽然想到上官茗,手又縮了回去,道:“我……有人來了麼?”
江如煙嗯了一聲,她還以為林輕寒是聽到外人來了,靦腆縮手,秀眉一蹙,隻見一道流光忽然從空墜落,化成兩個女子,一個是白發道姑楊弘豔,另一個是華詩涵。
林輕寒認得她們,卻看不見,隻聽地上啪啪兩聲,身邊多了兩個呼吸的聲音,又問江如煙道:“是什麼人來人?”
江如煙道:“不認識,是兩個女……”
楊弘豔直接道:“林輕寒,你眼睛瞎了嗎,連我也不認得。”
林輕寒笑道:“在下的確是眼睛瞎了,不知另一位是誰?”
華詩涵道:“是我。”
林輕寒聽出了她的聲音,吃了一驚,道:“你是華姑娘?你怎麼跟楊弘豔攪到一起了。”
華詩涵道:“我是被她抓來的,你沒看見麼?”
林輕寒搖了搖頭,對楊弘豔道:“你到我這兒來幹什麼?”
楊弘豔道:“上次我來過這兒,還算清幽僻靜,我想在你這兒借住兩天。”
林輕寒不信她的說法,隻聽華詩涵道:“她為了抓我,身上挨了我師父一記彌光尺,身受重傷,逃不遠,她索性也就不逃,這時候家父和家師已經往兩百裏外追趕搜索去了,哪裏會料到楊弘豔尚在眼皮底下,等她養好傷,我爹爹和師父又去遠了,她自然會帶我走。”
林輕寒一聽就明白了,楊弘豔謀害華詩涵之心他早就知道。
楊弘豔哼了一聲,道:“你們三個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院中,稍有異動,小心性命。”說著她就老實不客氣走進林輕寒的房間,盤膝打坐,把林、江、華三人晾在院中。
江如煙道:“這惡道姑是什麼來頭,你們這麼怕她?”
林輕寒道:“一兩句話說不清。”他對華詩涵道:“令堂還好嗎?”
華詩涵道:“那天我從你家回去,我娘已經自盡了。”她本來輕吟自若,閑雅淡然,盡管被俘,待她提到母親劉氏,傷痛之情難抑,淚珠撲簌簌而下。
林輕寒一路上伺候劉氏,不能無感,料想她容貌被毀,自覺難以見人,身上封印一解就從容自盡,林輕寒也是聞之傷感,卻見華詩涵淚水已收,神色由悲傷轉為憤恨,望著房中的楊弘豔,目光如刀。
楊弘豔忽然中斷打坐,睜開眼睛,道:“劉昭蓉這賤人活著也是痛苦,早死早解脫,隻不過這麼死,太便宜她了。”
華詩涵聽到對方罵她母親“賤人”,登時大怒,霍然站起。
林輕寒擔心她吃虧,忙攔住她,但覺她弱不經風,他在她肩頭一按,身子登時坐回椅中。
楊弘豔道:“你攔她幹什麼,任她過來,不教訓幾次,也不知乖巧。”
華詩涵喝道:“你想怎樣?”
楊弘豔道:“我封住你的法力,讓你跟尋常弱女子沒什麼兩樣,然後將你賣到青樓去,千人抱,萬人摟,讓千萬人看個明白,華家的千金小姐,書香仙子到底長的是一副什麼模樣。”
華詩涵臉上變色,嚇得心中作嘔,酸水翻滾。
林輕寒心想:“楊弘豔曾說要將華詩涵折磨的生不如死,這可不是說說而已,嚇嚇人罷了。”又看了一眼江如煙,心想:“她雖然視人命如草芥,但跟楊弘豔相比,那就小巫見大巫了。”
江如煙一顆心也怦怦跳個不停,先前她雖然感覺楊弘豔法力遠在她之上,但也沒放在心上,照樣口稱對方“惡道姑”,但現在她就不敢了,乖乖巧巧在一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林輕寒冷冷道:“你覺得華流風對你負心,你就應該找他報複,現在奈何不得正主,找一個小輩出氣,欺軟怕硬,你羞也不羞?”
楊弘豔哼了一聲,道:“小子,你最好給我閉上嘴,要是活得不耐煩了,我成全你。”
林輕寒笑道:“在下雙目失明,早就活得不耐煩了。”
楊弘豔道:“你不怕死,她也不怕死麼?”她望了江如煙一眼,道:“你上次不跟我合作,另有意中人,想必就是她了,嘖嘖,好美貌,好福氣,剛才我來的太快,打擾你們,對不住了,你再囉嗦,我就將她和華詩涵一樣辦理,讓你福氣變晦氣。”
林輕寒不敢再激怒她,雙方冷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說要將華流風挖心處死,你打算幾時動手?不會是說說吧?”
楊弘豔道:“不急,總得六個月後吧,我先把華詩涵賣到青樓去,讓她接三四個月的客,然後寫信讓華流風去領人,你說華流風那時臉上會是一番什麼表情?”
林輕寒心想,這道姑已被情傷扭曲心靈,在跟她多說也是枉然。
華詩涵心中不停想:“我怎樣才能圖個自盡?免得受辱。”她想了一下,已有計較。
當下閉目睡去,楊弘豔也再次閉目打坐,林輕寒和江如煙都感沒趣,三人圍著石桌一圈,坐椅伏桌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