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昭蓉仍是睜大眼睛,並不眨動,林輕寒想起了這句話,對方單靠眨眼無法回答,又問道:“你剛才是不是作偽證?”
劉昭蓉還是睜大眼睛,上官茗正要發怒,劉昭蓉忽然連眨三眼,眼中露出頑皮戲弄的神色。
林輕寒舒了口氣,上官茗不放心,又問道:“我爹爹是不是林輕寒殺的?”
劉昭蓉上下眼皮緩緩合上,林輕寒嚇了一跳,卻見她眼皮合上後,再也不睜開,不算眨眼,嘴唇微微蠕動,林輕寒想起一事,問道:“你是不是要喝水?”
劉昭蓉立即睜開眼睛,連眨三下。
林輕寒道:“我去弄水。”
上官茗道:“我來得路上有水。”
林輕寒點了點頭,向南方尋到林子旁,卻見一方池塘,林輕寒摘了一片荷葉,盛水回來,卻見劉昭蓉眨眼,挑逗上官茗,與她眼色傳意,她斷了右臂後暈了過去,後半截的事她不知道,但是聽林輕寒說起前半截,一字無虛,前後比照,若合符節,她也就信了,她對上官泓甚是感激,又見上官茗傷痛悲哭,就想逗樂她,分去一些心中哀慟,上官茗雖然眉宇間仍是鬱鬱心傷,卻不像剛才臉上盡是戚容。
林輕寒喂了華夫人喝水,華夫人向他眨了三下眼睛,林輕寒道:“你向我感謝是不是?”
華夫人眨了一下眼睛,林輕寒笑道:“不用客氣,你能給我作證,就算是幫我的大忙了,我反而要感謝你,喂水小事,舉手之勞。”他在樹下升起一堆篝火,道:“我去弄打兩隻野味,嗯,有現成的。”他走出幾十丈,在地上提起兩隻大雁,回來笑問道:“茗妹,你說這兩隻大雁是清蒸還是紅燒?”
先前林輕寒也叫過她一聲“茗妹”,但是那時上官茗正在哀痛中,沒有留心,此時聽到這兩個字,登時暈生雙頰,嗔道:“你亂叫什麼?”她忽見華夫人似笑非笑的麵容,羞得忙將臉蛋轉過去,起身搶過大雁,到池塘邊洗剝幹淨,放在火上燒烤。
一晚上過去,黃老人始終沒有出現,上官茗有些擔心,林輕寒道:“他是追敵,不是被趕,他連火雲劍也不帶,自然是勝券在握。”
上官茗點了點頭,道:“你送華夫人,我帶爹爹回雲山派安葬,而且掌門人過世,也得通報門中上下,推舉新的掌門。”
林輕寒道:“我還是那句話,一個月內,我來看你。”
上官茗低下頭,紅著臉輕輕“嗯”了一聲,林輕寒遞過火雲劍。
上官茗搖了搖頭,道:“這把劍既是修真之物,不能再留在雲山派。”
林輕寒道:“不錯,像楊弘豔就曾打過它的主意,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兩人尋到一條大道,等了片刻,一輛馬車駛來,林輕寒攔下,買過馬車,打發了車夫,那車夫一輛舊馬車換得一枚金錠,大約十兩,歡天喜地去了,林輕寒對上官茗道:“你先去吧。”
上官茗將父親屍體放入車廂,駕著馬車與林輕寒揮手作別。
林輕寒又等了一輛馬車,他將劉昭蓉放入車廂,他親自駕車,問明方向,路上走了十天,林輕寒回到龍淵城已是十一月初四,他也不進城,駕車直往城外東十五裏華家莊,到了大門口,卻見華詩涵從裏麵出來,見了他也無異色,似乎早知他來,淡淡道:“林公子駕臨,不知有何指教?”
林輕寒眉頭一皺,道:“令堂禦敵受傷,在下巧過,將她送回。”說著反手拂起車廂門簾,華詩涵聽到母親受傷,吃了一驚,道:“受傷重不重?”她想以母親的修為,什麼傷勢能讓她傷得不能動,那就非同小可了,搶過去,卻見母親右臂失去,左邊臉蛋漆黑一片,還坑坑窪窪,如同爛泥一般,若非右邊臉蛋完好,又從衣飾上辨別,否則怎麼認得出來。
華詩涵急道:“娘,娘!”她叫了兩聲,卻不見母親回答,上下看了一眼,右掌一提,掌心登時紫光翻湧,片刻間,整個右掌裹在一團紫色光華中,向劉昭蓉胸口按去,忽然劉昭蓉身上湧出一層紅光,正是楊弘豔種下的封印,一紫一紅兩道光華相接相親,登時光華四綻,大紅大紫,猛然間,紅光大盛,紫光被震得四散凋零,紅光隨即收斂,沒入劉昭蓉身體。
華詩涵吃了一驚,她已經結成金丹,竟然法力不夠,解不開封印,忙抱起母親,化為一道紫光,飛出莊內。
林輕寒搖了搖頭,轉身取道東門入城,遠遠望著家門,卻見掛滿了素布白幡,林輕寒吃了一驚,忙闖了進去,撞見書童王璞。
王璞驚道:“公子爺,你總算回來了,老爺……老爺前天晚上過世了。”
林輕寒腳下踉蹌,胸口宛如被鐵錘猛擊一般,他不信多過傷痛,道:“爹爹四十出頭,十幾年來風寒咳嗽也沒幾次,身子好得很,你跟我開玩笑是不是?”
王璞道:“五日前老爺得了風寒,這本也沒什麼,但自從公子逃婚後,老爺一直心中不快,積鬱纏身,病中更是罵公子……罵公子不孝……”他一邊說,一邊注意林輕寒臉色,謹慎說辭。
林輕寒搖了搖頭,道:“不用顧忌,說下去。”
王璞道:“老爺病中神思恍惚,出語迷糊緒亂,還不聽人勸,也不服藥,自己糟蹋了自己,病勢越拖越重,到後來,連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前天晚上,老爺終於支持不住了。”
林輕寒並非逃婚,但他父親不知詳情,自然心中既惱怒,又無可奈何,一口氣積鬱在心,難以宣泄,他長時不歸,讓父親一個人孤零零活著,若是早五天歸來,父親未必會在失望氣惱中離世。
林輕寒傷痛懊悔已極,眼淚從麵頰上流了下來,任由下人擺弄,換上孝衣素服,辦理父親的喪殯事宜,到了傍晚,忽然下人來報:“公子爺,華家莊大小姐前來拜祭老爺。”
林輕寒一怔,道:“有請。”他在靈堂門口等候,華詩涵上了三柱香,拜了三拜,林輕寒作為主人還禮。
華詩涵道:“我有幾句話單獨跟你說,能借一步說話嗎?”
林輕寒道:“請。”將她帶到後院,華詩涵道:“上午我關心家母,一時之間,竟對公子失禮。”
林輕寒搖了搖頭,他原本就不重視這個,現在更是無心理會。
華詩涵道:“此來一是吊祭,二來家母托我給公子送來一樣東西。”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荷包,荷包裏飛出一道紫光,化為一本書,約摸百頁,遞給他。
林輕寒道:“這是什麼書?”隻見封麵上寫著《浩然正氣訣》五個篆字。
華詩涵笑道:“你打開看看。”林輕寒依言翻開書,裏麵是以楷體書寫,第一頁上寫道:“浩然之氣,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矣。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
這段話出自《孟子·公孫醜上》第二章,林輕寒以前自然看過,當下也不以為意,但看下去卻是越看越心驚,這篇《浩然正氣訣》分為五節,第一節解釋浩然正氣的含義、來源和培養;第二節講修真的基本常識;第三節講大周天搬運,吞吐天地靈氣,積蓄法力的修煉心法,第四節講各種修真法術,第五節將浩然正氣如何加持大周天搬運和法術使用。
林輕寒不等看完,把書合上,推辭道:“這太貴重了,在下對令堂並無功勞,些許苦勞卻是當不起這本書。”
華詩涵道:“你是學武之人,你教別人一兩招上乘劍法,受教者往往終身受用不盡,不僅能保命安身,還可揚名立萬,但你以為如何?未必覺得自己施了什麼大恩惠吧,各人立場不一,看法就不一樣,這本書你覺得貴重,在我看來卻是一錢不值的破書,花半個時辰就能默寫出一份,上一次我得罪了你,你卻心無芥蒂,一路上照顧家母,在你眼裏,隻是舉手之勞,你不當回事,可是那是我母親,我還能不把她當回事不成。以你的眼界,普通的謝禮,你也不稀罕,除了這本書,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而這個又是我最容易拿出來。”
林輕寒見書頁裝訂線嶄新,墨色剛幹,尚可聞著墨香,顯然這本書是今天剛做的,道:“這個……”他不想平白受人恩惠,但這可不同於金銀珠玉這些身外之物,尤其是書中第四節中的遁術,飛天遁地,天地逍遙,閑樂山水,他心中早已羨慕之極,一時也難以決定收不收。
華詩涵道:“送出去的東西我從來不收回去,你推我讓,我這討厭這個,你考慮一下,若是還不想學,就把這本書燒了,卻不要還我,若是想學,今晚就好好看一看,書上已經解說得很清楚了,你照著修煉,如果你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三天後我再次登門,那時你問我吧。”說罷轉身離去。
林輕寒也並未考慮多久,頭三天晚上守靈後,第四天晚上不用守靈,睡到半夜醒來,點燈取書,他自幼喜歡武功,更不要提這個比武功更厲害的法術了,他若是沒看過也不打緊,這三天來,《浩然正氣訣》上的口訣在他腦中來回激蕩,強忍不煉,心癢難搔,他修煉浩然正氣訣,倒不是為了長生不死,獲取實力,天下無敵,而是羨慕修真者的逍遙瀟灑,衣袖拂雲,遊遍天下,名山大川,盡入眼內,如此一生,那才不枉男兒世間走上這一遭。
林輕寒不知道的是,他很快就要跟華家翻臉成仇,而且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他再也不想修煉《浩然正氣訣》,修煉分為靈動、築基、結丹、元嬰、化神、洞玄、渡劫,築基成功就是修真入門,可憐林輕寒還沒入門,就永久放棄了《浩然正氣訣》。
林輕寒看第一節,這一次細看,發覺修真界的浩然正氣與文士所意會的浩然正氣頗不相同,文士解釋浩然正氣就是人間正氣,一股浩然長存的精神力量,修仙者卻理解為長期親近儒家經典,形成的書香氣質。文士和修仙者解釋不一,就比如說,天地、生死、長短、對錯、美醜等等,這些都是兩儀之象,然而具體運用,卻各有表達,切入點不同,文士說的易理,與武功中的易理也頗有不同,理論是空泛的,運用是細化的。各有各的具體運用。書香氣質無形卻有觀感,越是做學問的德高望重的大儒名士,浩然正氣越是濃鬱,古色古香,一片詩書儒雅風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修真界十大仙門之一的瓊林院就是儒家門派,招收弟子以書香門第最佳,這種弟子不易招收,儒道佛魔妖各成一道,本來難分上下,太乙門、金蟬寺、天魔宮、三妖王,都有問鼎修真界的實力,唯獨瓊林院,一代代積弱下來,其實力跟前麵幾家已經不是一個重量級,沒有可比性了。